1.

“韦斯格同学，把样本B分离。”

“离心机内腔有积水，需要处理一下。”

“另外一台不能用吗？”

“教授，那台机子转速不足800rpm，分离不了动物细胞的。”

邹水用药柜的门挡住侧脸，她还在熟悉这个新名字，伊唯·韦斯格，以及和这位冷淡教授的不冷淡日常。

确实，就像网络小说的俗套剧情一样，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个月前的一次意外将她带到了这个地方。

本来的邹水即将升入高三，在暑假里持续着图书馆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她很享受每天被知识浸没的感觉，比起每天在太阳下暴晒做操轻松太多。

市井的灯光刺破黑夜，邹水正想着晚餐的菜谱，忽听得有人大喊。

“小心！”

邹水回头，却见奔来的路人看着上方。她也仰头，看见一个快速逼近的黑点。

——一个盆栽。

她想拔腿就跑，但出于一些奇怪的原因，邹水挪不动步伐。不是因为害怕，她在得知危险临近时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蹦进脑子里的只有重力势能的公式和有关高空坠物的法律条例。

“为什么没那么想逃呢？”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问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2．

邹水惊醒，在短暂的观察和自我疏导后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她身处魔法世界，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名为伊唯·韦斯格，是一位学生。

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她所处的世界确实与她之前的认知存在很大的差异，但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变。什么没有变呢？脸和身体没有变，学生的身份没有变，孤身一人的事实没有变——邹水盯着学生资料上“父母双亡”的备注——以及，她的脑子没有变。这是女孩测试了自己的阅读速度加上自编几道高数大题后得出的结论。但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否被改变了呢？邹水仰着倒在床上，盯着宿舍天花板深有神游。她想到了笛卡尔笔下的恶魔：这会是新一轮的欺骗吗？又或许她只是从一个洞穴转到了另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太阳。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穿越了。

邹水泄气地发现，现在现在的自己除了随遇而安，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消失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即使自己不存在，屈指可数的那几个有难舍联系的人也会过得很好。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以“在这个世界学点知识”的心态留了下来，花了一个半月学完了一位偏科生应该掌握的知识点，顺便抱了个大腿，一位教授的大腿。

安德西·施湑，一位帅气、轻佻、却十分绅士的魔药学教授，非常喜爱他的学生助手伊唯·韦斯格。但出于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伊唯表示自己只接受“邹水”这个名字。

他第一次遇见邹水是在食堂里，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而少有的几个暑假留校的学生都成群坐着。施湑发誓，当时的自己绝对没有动歪心思。作为一位负责任的教师，他只是不想让这位学生初来乍到就感到孤独。邹水咀嚼着食物，但心思完全扑在她的魔药学笔记上——这片大陆上学生主修的科目有四门，魔法史、天文学、魔咒学以及魔药学，而邹水只对魔药学感兴趣。原因无他，她在魔药学上看到了化学的影子。

施湑看着这位一心二用的学生，又瞟了一眼她胳膊边上二指厚的笔记本，“我能看一下吗？”邹水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施湑从制服内侧的口袋里抽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即使他的手十分干净。翻阅笔记时纤长的手指仅触碰纸页边缘处没有字迹的地方，他静静地读，毫不吝啬眼中的赞赏之情。

“你看过吾奇先生的《百草录》？”他合上笔记，放回邹水手边，“你的手记格式像是他的风格。”

“是的。学长也喜欢吾奇？”

“嗯，他是我的偶像，虽然并没有很多人知道他。另外，我其实是位老师，不过谢谢你夸我年轻。”

邹水其实知道他是谁，她不可能不知道。施湑教授的传奇在校园里无人不知，故事的流传之广足以让邹水在听到他姓氏的那一秒，就在脑中整理出十个不同的版本，即使当时的她才来这个地方半个月。邹水想着毕竟传言不可靠，加上恶趣味作祟，就小小地卖了个蠢。不得不说，这位教授的举动完全配得上那些赞许，比他优越的长相更超出邹水的期待。

“非常抱歉，是我失礼了。”

“不用放在心上，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倒是我应该为自己的唐突道歉。”施湑靠到椅背上，神情温和但带着势在必得的狡黠，“其实我有个请求。”

邹水挑了挑眉。

“我最近在做一个魔药学课题，与动物分泌物和精神控制药物有关的，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学生助手吗？”

3．

施湑一直是人们——至少是邹水所遇见的大部分人——口中完美的存在，他的一切都被美化成优点，包括他的疏远和一些让他更有“人情味”的小瑕疵。此时，这位被称为“完美”的男人正站在邹水身边，准确说是大概五厘米之外。她正在记录银鲸唾液培养板的细胞增殖情况。施湑突然凑过来，散落在额前的细碎的头发甚至蹭到了她的脸。

施湑确实长得很帅，眼睛尤其好看。他并不属于明眸皓齿那一卦，虽然总是笑着，但总给人一种“只要违背他的意愿就会被折磨的很惨”的气场。他眼角的皮肤比四周的要深一些，眉骨突出，在眼皮上投射一片阴影，无论什么表情眸子里都带侵略者的傲慢——这和他目前展现出的性格完全不符。鼻梁高挺，偏上处还有小小的驼峰般的弧度。下颚线条流畅且明朗，太过精致的五官在自然卷蓝发的修饰下才显得亲近些。

在对方的逼近下，邹水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她顺势走到洗手台拿起试管刷清理器材，努力保持自然：“师父，这次实验结束后我想练习战斗实操。”

没错，施湑给她丰厚的福利，作为加入研究组的报酬：学分、免费早中晚餐、课外学业辅导等等。说是研究组，实际参与实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人少不仅办事效率高，也让她没那么拘谨了。这些所谓的报酬，和参与项目的含金量比，对普通学生没那么重要。但邹水不同，她需要一个靠谱的领路人帮助她生存。学习生活施湑两手抓，这良人自己找上门来了，岂不美哉。

邹水没有任何使用魔法战斗的经验，飞行的时候非常不自然。她的体力差到施湑开始怀疑这位学生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在实验室里对魔咒了如指掌，在跑道上无力得像株被戏弄的含羞草。

邹水第一次提出要练习实战魔法时，施湑以为这只是好学生的精益求精。但热身运动时她的表现告诉教授，他想错了。第一次补习以邹水的晕倒告终。此后的每一天，施湑都会在开始实验前带着他的助手绕着教学楼飞一圈。邹水呼哧呼哧地在后面赶，而施湑如午睡一般悠闲。这并不是个比喻句，教授确实以躺着的姿势悠悠地飘着，有时还十分过分地带枕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啊……”还没过三分之一的路程，邹水就瘫倒在施湑的臂弯里。

施湑一只手托着半死的邹水，眼皮也没抬：“等你精力好到可以控制身体四周的气流？按你现在的水平，练那样大概要等到几年以后吧。在这之前，我可以做你的代步工具。”

这通常是邹水最狼狈的时刻。开始的时候教授会专门为她带一块毛巾，等她累成软体动物的时候替她擦汗湿的头发。后来他发现这样太费毛巾，干脆在她飞不动时顺移回学生宿舍，等她冲了澡再一起慢慢走到实验室。

“额，教授，您其实不用每天都陪我一起练习的。“

“怎么，你找到了比我更好的陪练？可以拖着你一起瞬移的？”

邹水不说话了。

4.

这是邹水第五次提出要去训练场。

施湑发现，她的问题并不出在魔力上，相反，她的天赋非常高。这点他在实验室里就有观察到。炼制魔药不仅是凭借着对药草理论和器材的了解，还有对特定魔咒的使用。邹水基础和中级的自然系魔法都是一学便会，改变化学性质的高级魔法也琢磨一会儿就无师自通。可惜她的身体实在太差，无法支撑能量消耗，不然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战斗型魔法师。但反过来想，正因为邹水有体力上的缺陷，他施湑才有机会拐到这么好的助手。

邹水逼着自己绕训练场跑圈练体力，她已经忘了跑800米是种什么感受了。呼吸困难，手脚麻木，挪动一步都是从生到死的距离。施湑看得也心疼。邹水并不瘦，她笑起来脸颊软软的，手臂和腿也有肉感。可自从他们开始训练飞行技，女孩儿本来就纤细的腰连修身的丝绒裙都箍不住了，蓬蓬的袖口和手臂之间差了有一指的距离。现在又见她马尾辫几乎散开，丝绸般的黑发顽固地黏在她汗湿的脖颈上，施湑有些可怜她。

“我们休息一下吧，韦斯格？”见对方不答应，他又叫一声，“邹水？”

邹水没应，她累得连停下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肌肉像是无法违背惯性的规律，机械地收缩着。她的双腿完全不配合，快到终点处时左脚绊到了右脚，重心前倾，要摔倒了。

邹水面无表情地准备迎接迎面痛击，但预料中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并没有来。她感觉到一阵短暂且温柔的风刮过耳侧，然后被人揽进了臂弯处。

教授探了探学生脸颊的温度：“天气这么热，也难怪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