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的运河不再如白天那样烦嚣狂躁,倒象一束玄色的绢带,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绵软地向前铺展开去。
“哗啦,哗啦”,喜子摇桨的声音特别响。随着这桨声,喜子的身臂被月光映照着,揉动的影子投在绿蝶身上。
“喜子,你怕吗?”绿蝶突然悄声问。
“怕什么?我没有害人,没有犯罪。”他仍是用力划着桨,水声把他的话音冲得细琐而破碎:“我,只是为了吃饱饭,一天到晚都是为了别人,去,干活……”“黄虎对你好吗?”
“是他养了我,他对我,很好……”
绿蝶不再问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顷,绿蝶忍不住又问道:“喜子,你家里还有亲人吗?你母亲殁了几年了?”
喜子最不愿意人家提到他的母亲,他但愿听到的那些风言流语都是假的。但他又总不能忘怀“母亲”在心中的存在,与母亲同时存在的还有那个自己伴随了十几年的主人——黄虎!他曾经问过自己:“喜子,喜子,你的亲人在哪里?你的仇人又在哪里?”后来,他変得沉默了。
在沉獣中做事,在沉默中看人。他隐隐觉得,黄府这个庞然大物就象一个张开獠牙巨口的野兽,母亲被它吞噬了,自己却在其中生存。
他几次想从巨口里逃出来,逃得远远的,永远躲开这个使自己赖以生存又使自己感到羞辱和愤怒的地方……
“我什么亲人也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几乎被激怒了。
绿蝶对喜子的话不仅没生气,反而有点同情。她由此还联想到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与喜子一样可怜吗?不同的是,自己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恩人。
为了救自己的恩人,却连累了他来帮助自己!她不由得心里隐隐生出感激之情。
这时河面上传来一阵笑声。
喜子把桨停住,侧耳细听,笑声就在前面不远。喜子又把桨飞快地划起来,那阵阵笑声听得越来越清楚了。喜子心里一动,忽然对绿蝶道:“找到了!”
绿蝶急问:“在哪里?”
“我能听出来,那笑的声音是我家主爷,他笑起来驴叫一般响。”
绿蝶细细一听,果然不错,急切地道:“把船靠上去!你卧在船上别动,由我来!”
喜子道:“你要小心点儿——只要他放人,就别伤害了我家主爷。”
就在喜子和绿蝶说话的当儿,只见从那船舱里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向着船尾拖挂的一只小船上走去,接着便进了舱。
绿蝶看得真切,这人就是黄虎。
她纵身一跳,过了船,悄悄跟了上来,只听舱里喝斥道:“这里不用你们了,出去吧!”接着走出两个人,绿蝶连忙闪到舱的一边将身一缩,这两个人嘁嘁喳喳了一阵子,往大船舱里去了。
这时绿蝶伏身在小船舱外,细听里边,是黄虎的声音:“圆圆,这回到了皇亲府里,可比你开这门户好多了。
你可不要忘了我呀!该谢谢我了吧?嗯……”接着就是一阵窣窣的响动和挣扎,舱内的灯被“噗”地一声吹熄了。绿蝶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被怒火烧的发烫。
她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冲进船舱,在黑暗中喊了一声“狗贼”,照着黄虎就是一剑!黄虎看见剑的明光一闪,吓得正要缩退,忽觉胳臂上一阵刺痛,知道不好,想奋力冲出去。
但一想自己赤手空拳,又已经解了腰带,行动不便,于是来了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哎哟”一声,装死倒在了地上。
圆圆不知何人来了,正吓得抖衣而颤,绿蝶将她一把拉住:“姐姐,别怕,快随我走!”
绿蝶拉着圆圆出了船舱,跳到喜子的小船上。绿蝶让圆圆伏在船板上,又吩咐喜子赶快开船。喜子摇起船桨,飞快地往回开去。
圆圆惊魂未定,紧紧拉住绿蝶的手道:“你……知道冒公子在哪里?”
“不知道……”绿蝶喘息着低声说。
“我们能走脱吗?”
“能,黄虎被我杀了!”
喜子一听黄虎被杀死,把船桨一丢,气呼呼地冲着绿蝶道:“你,你为什么杀死我的主人?”
绿蝶走近喜子跟前,歉意地道:“我,心里一急,就把他杀了。这样的坏人,难道不该杀吗?”
“可是,他养活了我十几年……”喜子忽然难过起来:“主家,我对不起你……”
喜子默默立在船舷上,只顾朝着河水自言自语:“主爷,你不要怨我,你做的事……这是报应。”
北边远处,忽然亮起了火把,还有隐隐的呼喊声。绿蝶抬头向北一望,已是火光烛天,照得夜空一片通红。喜子心中叫起苦来:“不好!准是他们追赶来了。”他回头夺过绿蝶手里的船桨:“来人了,快给我!”
原来押送圆圆的船,并非只是那连成一起的两只小船,还有两只大些的船,有十几个差役,在前边开道卫护。
他们见后边的船久不上来,觉得纳闷,便将船返回。行不多时,看清载着圆圆的那只船停在河心一动不动,船灯也灭了,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