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人们会把嫩竹子砍下来,劈成一米左右的长度,一捆一捆地,码在一起,等农忙过去,人闲了,竹子也脱水变轻了,再发动大家挑到纸厂去造纸。
这个纸可以分给社员们使用。产量多他们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卖到龙凤镇去,是队里一项不小的收入。
龙村六队的纸厂就在龙凤湖边,是那种手工作业的小作坊,师傅是从外地请回来的,造的是那种黄草纸。纸很粗糙,但吸水性好,那些年还没有发明卫生巾,妇女们很喜欢这个黄草纸。
现场就在长渠边。
长渠是龙村六队在农业学大寨活动中,好几个生产队的社员花了一个冬三月,动手挖掘修筑的一条水渠,引龙凤湖的水去灌溉农田用的。
长渠经过一片巨大的竹林,自然,那里的竹料就多。
今年春天,社员们砍了许多竹料,堆在长渠边一个斜坡上,像一座小山似的,得有好几十吨。
肖旗山带着丰云过去,就看见了那些竹料大捆小捆的,差不多都滚到了山坡下的深沟里。半坡上还散落着一些,七零八落的。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片土坡已经垮塌到山下去了,黄黄的泥土晃得人眼花缭乱,水渠里的水挣脱了束缚,像脱缰的野马,哗啦啦地沿着山坡奔流而下。
原来水渠已经垮断了。
“你看看嘛,就是这些树皮管子,干出这样大的事来,啧啧啧!”
肖队长愤愤地说。
那条山沟少说也有几百米深,周围都是悬崖绝壁,根本没路可走,凭双脚根本爬不上来。现在要把山沟里的竹料运出来,只能沿着山沟往外走,绕过一座大山,起码得有二十里山路,而且崎岖难行。
你想啊,原本把这些竹料运到造纸厂去,只有二三里的路程,现在陡然增加了十倍。还有就是修复这条水渠,关键是,这儿渠基已经断了,要怎样才能修复?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如果改道,怎么来得及?那边一大片新开垦的农田,水稻正等着灌溉呢?
“这个祸,据可靠消息,就是你们家丰贵闯的!”
肖队长说,有人亲眼目睹,是丰贵造成的,是他故意把这些树皮管子安装到渠坎里,引渠水去冲垮山坡,把竹料弄到山下去的,“你说咋办吧,啊?”
丰云不相信是自己儿子,他想丰贵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的人不会不知道厉害,他怎么敢这样干?
但肖队长接下来说的话,让丰云大吃一惊,不能不信。
肖队长说:“是你家老五告诉我的,她说她看见的,她原本不告诉我,是我诈她的,哄着她说的。她虽然要我不能说是她说的,但我如果不说,你也不会相信。我只希望你好好教育你那儿子,至于老五,你就不要打她了,是非还是要有一点!还有,事情咋个解决,也就是咋个把那些竹料运出来,以及修复水渠,等队里开会决定吧!弄不好,你那丰贵得进去!”
原来,当天早上一大早,肖队长出门例行巡查队里的工作。他沿着水渠往山里走,想去看看那边稻田是否缺水,水稻扬花的时候,如果缺水,稻谷就不饱满,秕谷就多。
来到水渠,隔老远就发现不对劲,原来堆在水渠边斜坡上的一大堆竹料,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几捆了,水渠边的土坡也垮塌了。
肖队长很是奇怪,这个土坡很牢固的,从来没有垮塌过,土坡外面还有一带竹林,可以挡住竹料。这一段土坡是相当牢固的,即使往年天降暴雨,山水冲刷,也没有垮塌过啊!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把竹料堆放在这里。
这又没有下雨,咋会垮塌呢?
肖队长就站在水渠靠山壁一方的渠坎上仔细查看。
这一查看,果然看出点门道来。
原来,他看见那垮掉的泥土里,依稀露出些管子来。
肖队长下到渠沟里,用手一扯,果然扯出来一段管子!又前后左右到处看了看,接着又有新发现,泥土里竟然还有几段管子。
肖队长都一一把它们扯出来了,一共四段。
这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搞破坏。
原来,是有人把管子埋在泥土里,把渠水引出去冲刷土坡,这才导致土坡垮塌,从而使得竹料滚到山脚下去了。
肖队长看着手里的管子,这是几段树皮管子。
很显然是用山上的一种树皮制成的。这座山上多的是一种无名小树,树皮很容易褪下来。只要把小树干拿在手里用力一拧,那树皮和内部木质就分离,抽出内部木质部分,就得到一段树皮管子。
这就是那种树皮管子,有的人家还拿它当水管用呢,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用它破坏生产!
这个故意搞破坏的到底是谁?
正在肖队长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边蹦蹦跳跳地过来了两个人。
是两个小姑娘,一个是丰家五儿丰沛然,另一个是宋家女孩宋永红。
两女孩看见肖旗山,远远的就很有礼貌地叫道:“肖大叔好!”
肖队长招手让她们过来。
两个小姑娘飞快地跑过来了。
“啊!”
宋永红大叫一声,“这里咋地垮了,好吓人!”
丰沛然也吓坏了,满脸惊恐地望了望垮坏的土坡。
植被被掀开,土坡袒露出赤红色的胸膛,肋条纵横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从水顶到山脚,一览无余,看起来相当吓人。
那渠水还在继续哗啦啦地冲刷,可能还会继续垮塌。
丰沛然说:“谢谢肖大叔,要不是你在这儿,提醒我们一声,我们那样跑过来,可能就冲到山下去了。”
宋永红脸上的惊骇尚未褪去,说:“昨天我们从这儿经过,还好好的,今天咋地就垮了呢?”
肖队长招招手,两个小姑娘凑了过来。
肖队长说:“你们看,你们看看这个!”
宋永红大惑不解,“咦?这是啥?管子?”
肖队长说:“是呀!这几段树皮管子,是我从渠沟里捡起来的,是埋在泥土里的。看出啥问题了不?这是有人故意把树皮管子埋在渠坎里,把水引出去冲刷土坡,导致土坡垮塌。这到底是谁干的?你们每天读书去从这里经过,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宋永红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连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丰沛然迟疑了好一会儿,等到肖队长一脸期待地望向她,才低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根本没有走这条路,也不知道这里是啥时候垮的,也不知道是谁把树皮管子埋到那儿的……”
原来,虽然沿着渠坎可以去村小学,但这并不是正路。一般人都走另一条大路,不走渠坎的。这渠坎很窄,还布满青苔,很不好走,还有一定的安全隐患,只有那些抄近路的,或者猎奇心重的孩子上学,才会走这里。
宋永红这孩子很显然智商有点不在线,听丰沛然说这几天都没有走这条路,就来了个当面拆谎:“你忘了啊?我们昨天就是走的这条路的。”
又若有所思地说:“昨天并没有垮呀,我们也没发现这些管子!那就是昨天晚上垮的!”
丰沛然低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但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我知道”。
在肖队长印象里,丰家五丫头一贯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天到晚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还从没见过她像今天一样不爽快,早已看出点端倪,就抓住她不放。
“丰沛然同学,你如果知道啥,你告诉我!这是爱护集体利益的行为,是伟大的思想高尚的品格,你说了,我给你发奖!还有,等你毕业的时候,我推荐你去镇上的中学读书,如何?”
丰沛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还是摇头说:“我真不知道,肖队长。我如果知道,一定告诉你!”
肖队长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你们帮我打听打听,是谁干的,谁打听出来,我的奖就发给谁,就推荐谁去镇上上中学!”
宋永红一听,大声应道:“好!”
想了一下又说:“肖队长,你可得说话算数哦!”
肖旗山正色道:“当然!”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了两步,丰沛然说:“肖大叔!你等一下。”
肖旗山停步,回头:“咋啦?”
丰沛然说:“我们如果打听出来,告诉了你,那个人知道,不报复我们吗?”
肖旗山说:“我自然保密,不说是你告诉我的!我再说一遍,谁告诉我,我发十块钱奖金给她,还推荐她去镇上中学读书,我悄悄给小学校长说,没有人知道的,一定!哦,对了,我明天还要开个会,发动全队的读书娃娃都来调查,我就不信调查不出来!到时候,那个搞破坏的小坏蛋,你看我咋收拾他!”
丰沛然想,等那个时候,要是被别人查出来,这些好处就都是别人占去了。这多可惜啊!十块钱也就罢了,关键是推荐读书,而且是去镇上中学这一点特别诱人。
丰沛然成绩不好,表现也差,要想读中学,可能有点难度。
在缪春香长期洗脑下,丰沛然也想继续读书,再说,按丰家规矩,不读书就要在家干活,姐姐丰依然一天要干多少活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还有两三年就小学毕业了,那时候如果没有书读了,不就得留在家干活吗?虽然她平时口口声声说不愿意读书,但真要以干活交换读书机会,她还是不愿意的。如果能够去镇上读中学,那就根本用不着回农村干活了。缪春香早已给她说过,去镇上读了中学,将来就可以出去工作,即使不是镇上,至少可以去村小学教书,总比在农村强。
“哼!丰贵在农中读中学有啥了不起,到时候我如果读了镇中,我看丰贵还敢欺负我不!尤其是邓老师那老太太,天天看我不顺眼,到时候,我也教书,就和她平起平坐了,说不定,我还可以当校长……对!一定不要放过机会!”
想到这儿,丰沛然大声说:“肖大叔,我现在就告诉你!”
“是丰四儿!是丰四儿和丰贵干的!”
“啥?丰贵?你二哥?”
肖旗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不到这事儿是丰贵干的,因为丰贵这孩子在他心目中也不是个傻孩子,也不是那种莽莽撞撞的捣蛋鬼,况且他已经十七岁了,而且是个中学生!在龙村六队,初中生已经算文化层次最高的那一层人了——当然,插队的韩侨生除外——他咋会蠢到把树皮管子埋在渠坎里,引水冲垮山坡,把队里的竹料冲到山下去?
其次,他也没想到,告诉他消息的,是丰家五儿——她可是丰贵的亲妹妹!
肖旗山一得到消息,就去找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