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易小军才刚刚来到,一听这个,就抹着鼻涕眼泪哭起来,说依然妹妹不等着他,他今天就不上学。
邓秀云看易小军披着外套,衣襟在晨风中飘摇,忽然又想起来依然的换洗衣物也不见了。
“上学她带走换洗衣物干啥?去丰家也不必带,难道……”
易树云也开始着急。
他下了牛的枷柦,把牛鼻绳拴在门口的树桩上,就和邓秀云易小军一起往家走,得回去看看。
回到家里,到处看看,发现果然如邓秀云所说,家里确实没人,又去周围山坡树林找了一遍,适当扩大范围,甚至山洞。
接着,邓秀云又有新发现,她藏在匣子里的钱少了整整一百元!
那个匣子也是锁着的,就放在邓秀云装旗袍高跟鞋等贵重物品的柜子的角落里。
邓秀云立刻想到依然由偷粮食转而偷钱,难道是给缪春香拿去买粮食?
可是钱匣子从未出过问题。
在那个年代,在龙凤湖,如果不出山去 龙凤镇,拿着钱也没多大用,买不到零食玩意,孩子们一般不要钱,要拿肯定是拿给大人。
所以邓秀云直接就认为依然是把钱拿去给缪春香了。
他们也不考虑今天易小军上不上学了,立刻起身去丰家。
这还得了?
这个情况自然得和丰家说!
找他们算账去!
那时候,太阳已经当顶,果然是个热辣辣的大晴天。
稻田里飘散着新稻穗的香气,稻丛中的青蛙并不怎么活跃,大概是它们也午休了,发出低沉的“呱呱呱”的低吟,犹如人的梦呓。
他们来到丰家,丰家人除在镇上上中学的丰贵丰富和在村小上五年级的五儿,上一年级的丰茂外,其他人都在。
他们正在吃午饭,吃的是咸菜下煮洋芋。
丰云看见易家人举家上门,独不见依然,莫名其妙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丰云这人性子有些慢吞吞,他一般不会着急,不会轻易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看见易家人进门,就客气地招呼着:“哎哟!稀客稀客!快请!进来坐!”
接着又说:“吃饭没有?来,将就吃点!吃点洋芋。”
易家人连早饭还没吃呢,他们倒好,吃午饭了。
易小军早已饿得肚子疼,爬上桌子,抓了一个洋芋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撑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邓秀云觉得易小军的表现有点丢人,易树云倒也没啥感觉,也走过去,拿起一个洋芋咬了一口,嚼着。这才说:“依然——易依然来你们家没有?”
其实他们已经看到,屋里没有他们要找的易依然。
易树云之所以特意加个“易”字,话中又称呼对方“你们家”,意思很明白,就是告诉丰家,依然现在是易家的人。
“没有!”缪春香的回答直接而干脆。
她颇有些不快,前几天易家押解着五儿来兴师问罪,说五儿伙同易依然偷他易家的大米,让缪春香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打发走,关键是,缪春香很是动了一番脑筋,才让他们不敢把孩子交到生产队去,那件事也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那件事也让缪春香在邓秀云面前颜面扫地。
缪春香,这个自视缪家大院嫡长女的妇人,性格何其要强,自尊心何其强大,尊严何其不容侵犯!这件事让缪春香和邓秀云处成了敌人,至死不能原谅对方。
人有时就那样,自己明明干着丢脸的事情,只要没被人拿住或说破,人就觉得自己是个好体面好威风的人。一旦被人拿住或说破,人就恼羞成怒,觉得忒没面子,忒生气,对方忒不应该这么不讲情面,好像过错反而是那些拿住他或批评他的人了。
缪春香现在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惭愧还是羞恼,那语气是极不和善:“易依然已经抱给你们易家了,那就是你们易家的人,与我老丰家再无瓜葛。你们自己不管好,人不见了咋来找我们要人啊?”
她的关注点居然不是依然的安危,反而是自己有没有责任!
“你?你!你你你!……”
邓秀云火冒三丈,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连说了十几个你,也没说出你怎样。
眼看她就要和缪春香吵起来,易树云伸手扯了扯她,不断使眼色制止,邓秀云这才闭了嘴,让易树云与丰家交涉。
易树云说:“她姨妈她姨妈,你不要忙激动,也不要着急,听我们说完。易依然确实是人不见了,还拿走了一百元钱,我们……我们以为她拿了钱回丰家来了……既然没来,那么她究竟去了哪里呢?现在,最重要的,我们不是吵架,也不是争论是非的时候,我们应该两家联手,先把娃找到。我们之前已经找了半天了,没有找到!我们主要是怕娃出意外!我们也不是来兴师问罪,之前的事现在都不说了,现在我们赶紧去找人吧,啊?”
丰云听易树云说得在理,也劝说缪春香:“娃不见了,人家问问情况是对的!你别动不动就着急!”
于是,两家人暂时不说其他,立刻起身去找人。
他们暂时撇开依然带走一百元钱这事,还是首先担心依然是不是出了意外。
龙凤湖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大人孩子落水溺亡的事了,于是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依然是否掉到龙凤湖里了。
易树云和丰云两人一起去了龙凤湖边,沿着湖岸寻找。
龙凤湖波光粼粼,闪耀着金光。水面有一层氤氲的水气,湖边的山峰倒映在湖水里,影子朦朦胧胧,并不像平时那么清晰,但上头的山峰却显得更加青翠了,简直翠色欲滴。
湖面一片平静,看不出有何异样。
湖岸上也暂时没有蛛丝马迹。
丰云心里隐隐担忧,不由得想起依然的生母,想起那个掩藏在绿竹丛中的冬香的衣冠冢。
依然的妈妈就是在龙凤湖淹死的。
那时她刚生了依然,因为她未婚生育,无法自己抚养孩子,丰云和缪致远商量,把孩子抱回去,代为抚养,让冬香养好身体,寻一个远一点的婆家嫁了。
可是不久冬香就疯了,胡言乱语,缪致远和丰云商量着,只好把她关在家里,对外说她中了邪。
有一天,冬香就投了湖。
说投湖也只是一种猜测,因为他们只在湖畔找到了冬香的鞋子和一件外衣,自始至终没有找到尸体。
但十多年以来,冬香一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只能当她确实死了。
难道天道轮回,母亲死在湖里,女儿也死在湖里?
丰云心中一阵悸动,一阵疼痛。
这些事情易树云自然是不知道,他当然也不能完全理解丰云的感受。
易树云只知道依然是缪春香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他哪里知道依然的身世这样曲折。
他们在湖边找到天已黄昏,也没有见到依然一根头发丝,最后只好失望而归。
两人各自回家。
紧接着,他们见人就问,就请求大家帮忙寻找。他们把龙村六队各家各户都问遍了,甚至还延伸到附近村社,肖队长还发动了社员们帮忙寻找。
几天了,湖面还是没有动静。他们想着人要是溺死在湖里,这么多天也该浮起了。既然没有浮起来,那么就应该没有掉到湖里去。
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依然失踪以后,邓秀云把易树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当初就不该要丰家丫头,缪春香就不是好鸟,能下出啥子好蛋!一千块钱要给易小军买两个童养媳都办得到,现在白扔在了水里,人财两空。
她逼迫着易树云,要向丰家讨要说法。
丰云和缪春香也趋向于依然是走了冬香的路子,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无从下手,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
缪春香担心易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担心他们要收回那一千块钱去,也担心扯起皮来,扯出偷米偷钱这些事,何况还牵涉到五儿,并且她自己在其中充当了啥角色,别人不清楚自己是清楚的,易家还亲自在现场拿住过五儿,要是审问五儿,五儿的意志是不是钢铁铸成缪春香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比谁都希望赶快找到依然,倒不像一开始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缪春香最后抱着一线希望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过,那就是他们舅舅那儿……”
丰云一听,立刻起身,去凤村十社找缪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