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终于到了,学堂里一月前就放了假,而青州府学才放假。杨巨源、于鹄、李霄、韩淹四人从府城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开始下今冬的第二场雪了,李希言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偶尔出门也是披着羊皮大氅,头脸都窝在大氅里,只露出眼睛看路,银质的面具冬日里特别冰凉,换成了皮质面具,但皮质有味,所以能不戴就不戴。几人找来的时候,李希言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听见脚步声在院门外响起就速度戴上了面具。
“站好一排”,见日常显眼包韩淹这会儿躲在后面,李希言微微坐起身道。
几人耷拉着脑袋,别扭的排排站,韩淹脸上的淤青还未散完,侧着脸不想让自己看见,使劲扣地。
“说说吧,怎么回事?”哎,新人受排挤难免的,受欺负常事,只要不伤筋动骨动则要命就没事,但作为长辈,还是要关怀安慰一番的,还是躺着听吧。
“先生,其实,也,也没什么事,就是这回考试我们几个比较靠前,他们嫉妒而已”,李霄略微迟疑的说道。
“哦,韩淹,你说呢?”李希言瞥了眼韩淹。
“……先生,其实真不赖我,我就说了句……考题有些简单了,他们就生气了”。
“还有呢?”
“……也……没什么了……”韩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气不过,运了运气,抬头对上先生依然前后摇晃的身影,心一横道:“他们生气,我自然要理论,考题确实简单嘛,您以前出的难多了。我就说不信的话让他们把甲班的题拿来我们做,结果他们当真找夫子们要来了甲班的题,我们就做了,先生也判了乙等,然后他们就把我们揍了,当然我也还回去了。”
“哦,这样啊!”李希言都气笑了,停止了摇晃,一一望着面前这几个少年,除了杨巨源面带羞愧,其他三个还有些得意,“巨源,你说说这件事中你错在哪儿?”
“先生,弟子没有及时阻止师弟,任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此错一;事后没有给师弟分析利弊,此错二;其他的弟子想不出来错在哪儿了,请先生教诲!”
“罗一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李希言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哦,前日罗师兄说还有两本书没抄完,不能半途而废,抄完再回来,约莫也就这两日该回了”。
“罗一在府学两年多了,明年就要参加院试了啊,还真快啊”,李希言回忆起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什么都看在眼里心里的少年,他是她从乞丐堆里发现的明珠,机敏聪慧,善于思考,明明自己身处地狱却还心怀善念,“你们学了五年才考童生试,而罗一只学了三年,你们的学问远远不如罗一,而他在府学这两年却很平安,与师长同窗相处融洽。韩淹,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李霄、于鹄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恍然大悟之色,又齐齐看向韩淹,见他拧眉思考了一瞬就低下头难掩羞愤,是对自己的羞愧与愤怒,无关乎他人。
“先生,弟子错了。”
“说说看,错哪儿了”,至此,李希言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是,先生。一,弟子骄傲自大,不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为败之始。二,弟子私欲膨胀,未考虑师兄们的处境,连累了他们,为不悌不义。三,弟子目光短浅,思虑不周,只考虑眼前,未顾及以后,为愚。四,弟子不该想瞒着先生,为不敬……”韩淹终于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后悔莫及。
“先生,弟子不该煽风点火,暗自得意”于鹄这会儿神情更加难堪。
“先生,弟子不该在事发时默不作声”李霄也急忙出言补充自己的错处。
“嗯,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们还叫我先生,自称弟子,那这先生之名不能白担,弟子之劳不能不做。我问,你们答。”
“是,弟子谨遵师命”四人立即精神抖擞,异口同声拜请,这样的场景已有大半载未见了,多么怀念啊,齐刷刷看着先生。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出自何处?”
“回先生,出自论语子路篇”这么简单的问题,大家不约而同的默声,留给年纪最小的韩淹。
“《论语·宪问》篇中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何曰?”
李霄抢答:“回先生,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何解?”
于鹄抢答“子路问怎样才算是完人。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有智慧,像孟公绰那样不贪求,像卞庄子那样勇敢,像冉求那样有才艺,再用礼乐来增加他的文采,就可以算个完人了。孔子又说,如今的完人何必要这样呢?见到利益能想到道义,遇到危险时肯献出生命,长期处在贫困之中也不忘平生的诺言,也就可以算是完人了。”
“是,正是如此,为师不求你们做个十全十美之人,只要保持大道,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