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常德众人在太平观门口讨论发财的路子,说了半晌实在没有得出一个长久的路数。
眼瞅天色将晚,橘黄色的日头就要给黑压压的山梁吞没,清冷的山风一阵赛过一阵,吹得人面皮发紧,心窝里止不住有寒气冒上来。
王珍见如此不是一个路数,他心里急躁,话也就随口吐出来了,说:
“张福乐兄弟,你方才说想要报仇,不如给你的仇人说来,道长领着咱们帮你打了,也好发财!”
这话说的糙,道理却不糙,路文海,李文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心里都明白,
“咱们只有两膀子力气和一条烂命,想要安稳发财好比登天之难,不如学梁山好汉,做些痛快的生意求活。”
明朝这时候市井文化流行,水浒三国的故事大家都有耳闻,王珍有这个主意太正常不过了。
刘常德一人拗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好顺着王珍的话往下说:
“张老哥,你先说说你家仇人的情况,咱如今兄弟多,给你出口气不难。”
张福乐见刘常德终于吐口承诺了,也不再扭捏推托,直接将往事讲了出来。
张福乐三十多岁,就是山下县里张家村人,就是招贤里找回牛的老张头的本家侄子。
张家村是杂姓村。
刚说到这里,刘常德打断了张福乐,特意给郝瘸子和李文两个军户出身的人解释。
卫所的屯田村庄里的军户,来源无论是剁集还是征发调遣,军户大都没有同姓的亲属关系,村里姓什么的都有。
民户自然村不同,正常情况下都是一个姓氏的家族繁衍而成,此所谓一姓村。
张家村却是比较少见的杂姓民户村庄,村里姓氏好几个,姓张的,姓白的,等等。
因为张家村是杂姓村,村里人的意见不大好统一,张家村又是为数不多的无寨墙村。
自从汉末北方战乱以来,北方农村坞堡化,形成了一千多年的传统。
具体来说,就是富裕的宗族村庄修青砖包夯土的坚固寨墙,贫穷的宗族村庄修夯土寨墙,不包青砖。
村庄内部也一样,有钱人家的院墙一丈高,穷人家的院子一人高。
但是,不修寨墙的民户村庄,十分少见,只有那些不团结的村庄才有,山下的张家村就是一个。
这些军事作用明显的寨墙啊,院墙啊,偏处内地军户屯田村却不是普遍现象,所以刘常德特意做了解释。
刘常德解释完,张福乐继续讲解。
他们张家村虽然是杂姓村,不是很团结,各家族日常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万历年以前,里长是各家族的甲长轮流做,农田赋税交的是实物税。
里长是个受气包,帮忙收各家的粮食,交给县衙,有时候甚至要远路送粮食到边地仓库,常常要自掏腰包补亏空。
村民的负担虽然很重,但是各家之间的负担基本公平。
虽然村民常有交不起税弃耕逃荒的情形,但是大家都这样,谁也不说谁。
万历年间,陕西推行一条鞭法,农田赋税全部征银,由农户亲自去县衙交银子,赋税征收工作顿时没里长什么事了。
起初,张居正好好整了几年,吏治有好转的迹象,农民负担平稳,日子还能过的去。
很快考成法推出,各级官僚拼命搜刮,县衙加征越来越多,村里的赋税总是交不齐。
县衙就想了个办法,把赋税征收工作承包给里长,哪家里长能收齐赋税,就一直做下去,算是给农村里长世袭趋势做了非正式的背书。
张家村里,张姓老里长良心太多,手腕不够硬,做不到敲骨吸髓,赋税总是收不齐,他就下台。
换了白里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