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还没亮殷淑和露灵便留信而去。
殷淑可受不了大家送了又送,哭哭啼啼,所以干脆提前一天跟露灵道长商议好,要不是自己之前挨过一掌,就漏液离去了。
露灵卸掉半边脸带着疤痕的那块皮,晨曦之中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颜色。殷淑不免看他,然后微笑道:“一会到了县里我们先换上常服,不能再以道士身份北上了。不过,我看你这年岁,一路上若是称呼我为‘父亲’,我也太吃亏了。我唤我那护卫‘云儿’他叫我‘师父’。我看不如我也叫你‘灵儿’你也叫我‘师父’吧!”
“师父?你能教我什么?武功还是打卦?”
殷淑颔首,扬眉一笑,道:“哈哈,这倒也是!我叫你名字,你唤我‘兄长’吧。”
“我真名也是陆灵,只不过不是露水的露,是吴郡陆氏。”
“哦?难怪那天我提到溧阳县令陆侃你面色有疑,你们是同宗?”
“当然不是,陆氏早就散落各处。我那天不是有疑,是奇怪你为什么让明篱跟悯修他们走。后来想通了,大概北方危险,他又不懂武功,所以就算没有悯修这件事,你也是要给他送走的吧。”
“正是,正巧悯修南下,我也不用再烦请别人了。”
“对了,兄长。据洪主簿说,那天单独见那李七郎等三人,他的护卫亮出了赵王府的令牌,他不敢阻拦,三人才离去的。你得罪了赵王?”
“赵王李系只有三儿两女,哪来的七郎。”
“什么?那他是谁?”
“很快就会知道了。”
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走到山脚下,巳时已经进了登封县。殷淑先是把方丈带给县令的信交给了洪师爷,之后就找了间布庄买了两套成衣换上。殷淑仍旧一身白色,丝质夹棉圆领窄袖袍衫,头上软脚幞头,腰间紫色缎面腰带,脚下白色锦文长靴。陆灵也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从上到下的黑色,显得他更加瘦小,脸色也更加白了。殷淑还笑道:“黑白无常,应该就是我们这样了吧。”
俩人买了两匹快马,在登封县随便吃了顿午饭,就拍马向东北方向去了,天黑之前就已经出了都畿道,进入河南道地界。
又过了三天,二人终于到达汴州开封。如果要向北方去,最好在这里过黄河,汴州发达富庶,往来船只不断。到达汴州这日已经过了晌午,因为殷淑不能快马奔驰整天,所以俩人每天最多能前行七八十里的路。
“今日且在汴州住下。”殷淑的语气完全不是在征求陆灵的意见,又说道:“顺便带你去见个小朋友。”
“‘小’朋友?”陆灵脸上出现疑惑神色,但随即哼笑了一声。
殷淑也不理会,自顾自的用玩笑语气说道:“哈哈,如果你对我有什么图谋不轨,那现在就是你最后动手的机会了。”
陆灵也学他一样玩笑道:“哈哈,兄长说笑了,我对你能图谋什么?再说,我想杀你,随时随地一抬手就杀了,没有什么最后不最后的。”
殷淑只觉得陆灵这人有趣。跟他熟识的人大概都分为两种,要么敬他要么恨他,即使是衷一那样的顽固,也顶多是嘴上说说想惩戒他,但其实心里还是属于“敬他”的那类人。而这个陆灵,他对殷淑不敬不恨,两人说到正事的时候是一番正经样子,突然转到玩笑的时候,陆灵嘴上竟从不吃亏,必定每一句都“回敬”的滴水不漏。殷淑一向觉得自己言辞犀利,尤擅诡辩,但是几次玩笑,都被陆灵正面驳了回来,或者干脆是一副不屑辩驳的样子,比起对面总是无奈叹气或者憋气到脸红的回应,陆灵的“从容应对”让殷淑觉得新奇。
他带着陆灵去了开封东边一家客栈,那里早就有三个人在等着他了。第一个正是他的护卫慕云,另一个是之前那个“李七郎”的护卫,稍微矮一点叫做司戬的,最后一个是被五花大绑头上罩了个黑布的“小朋友”,李七郎。
慕云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已生得明眸皓齿,相貌堂堂,且武艺高强,他在殷淑身边,除非战死,否则谁都别想伤害到殷淑。
慕云看到殷淑进来,叫了一声“师父”,撇头示意一下床上躺着的“李七郎”,说道:“用了药,什么都听不见。”
陆灵隐约也料到这个“小朋友”是谁了,所以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轻声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鱼令辉。”殷淑淡然道。
“鱼朝恩的儿子?”陆灵不可置信。
鱼朝恩中年才净身入宫,入宫之前有一个儿子,叫做鱼令辉。尽管后来他只承认这个是他义子,但是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现在相州九个节度使五十余万大军围困一个小小的邺城,而且还在增兵。朝廷怕这是抱薪救火,刚死一个安禄山,又出来一个郭子仪一个李光弼,所以这次兵出相州,朝廷先说大家都是节度使,个个威名赫赫战功累累,谁节制谁都不好意思,干脆让皇帝跟前正炙手可热的宦官鱼朝恩监军,说是协助九节度使调配人马,其实就是他一人统筹全部节度使!又嫌监军名头不够响亮,为他还设置了一个新的职位:观军容宣慰使。
这简直就像一个笑话,一群正三品起步的朝廷一等武将被打包起来,受一个太监的辖制。大概肃宗在亲眼见到像安禄山这样的节度使一夜倾覆唐氏后,余生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他唯一深信不疑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安禄山。
殷淑抓住鱼朝恩的儿子,目标是谁不言而喻,但是陆灵实在想不出其中机巧,“兄长,你抓他容易,那接下来呢?难道送信给鱼朝恩,说‘你儿子在我手里,你好好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