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主将都突围逃跑了,守军当然瞬间束手就擒。守六个月都不见得有问题的魏州,六天就攻下来了。
第七日,史思明走进魏州。
“慕起”跟在他这位大哥的身后,面带得胜者的微笑,也进驻了半个月前他刚刚离开的地方。熟悉的是,再一次夜夜开宴,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儿子,这一次是父亲。“慕起”天天不醉不归。
史思明开心的点了点头,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他越来越相信“慕起”只是想帮他制服鱼朝恩,所以自作主张的抓了鱼令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搭上了他。
“二弟,当初你我结义,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没有食言吧!”史思明端起酒碗,略带得意之色的对殷淑说道。
“大哥,这才是你真正的本事,当年我就说过,安禄山不能同你相比。只是你太过仁义,总念着他的好,不肯取而代之。”
“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被自己那逆子杀了,安庆绪那个白痴还指望我去救他?”史思明冷笑一声,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殷淑心知他对安禄山尚有顾忌,但是对这个大侄子安庆绪一直没有好感,甚至很久之前他就推心置腹的跟安禄山说过,这个儿子迟早是要叛父的,只是安禄山一直不信罢了。
殷淑佯装不解的对史思明笑道:“大哥已经进驻魏州,此时不称帝更待何时!”
史思明向前一步,殷淑也向前俯首,史思明的脸就距离他一尺多,殷淑甚至能闻到他朝天鼻里喷出来的酒气。
史思明低声道:“不急。我带的这群范阳军,还有很多是忠于安禄山的,现在好歹帝位还在安庆绪手里,我若直接称帝,首先军中恐怕就会有异议。并且我也是皇帝他也是皇帝,岂不是摆明不会去救他了。他没了盼头,谁帮我牵制相州六十万大军。”
“那就称王吧,好歹不能比李唐那些刺史都矮一截吧!”殷淑点头赞同道。
“也好,我也正有此意!”
“五日之后吧,腊月将至,瑞雪丰年,好兆头!”
“好,让周贽安排吧,在称王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大王请说!小弟自当尽力!”
“哈哈哈哈”
魏州属于上州,大约三万三千户百姓,一万驻军。但是史思明大摇大摆进驻之后,户籍官上报说整个魏州十室九空,连驻军都跑了大半。范阳军在城里想要寻欢作乐,不要说青楼酒肆了,街上都几乎无人,就连周围的县里村里都紧闭房门,鸡犬不闻。
殷淑站在北城门楼上,看着一批又一批几天前还在守城,还在负隅顽抗的将领士兵被带到他眼皮子底下,一次一百人。他们相貌各异,不仅有汉人,还有胡人,契丹人,高丽人。殷淑在想,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这些来至五湖四海的士兵,有多少是被迫离开家乡离开亲人,莫名其妙的被带到这魏州守城。尤其眼前这些,在刺史都逃走了之后仍然执意留下来守城的士兵和将领,如果战死沙场也不愧铮铮铁骨了,可惜连这个现在都做不到了。他们有挣扎的,有求饶的,有破口大骂的,有沉默不语的,但最终都沉默不语了。
殷淑身边的一个校尉抱怨道:“幸亏跑了一些人,要么几万人得杀到什么时候!”
另一个校尉附和道:“可不是!以前有一次屠城五万人我记得杀了七天七夜。这天寒地冻的,刀上身上全是血,最后刀柄可别跟手冻在一起了!”
“哎,这确实是个苦差事,但是至少不用送命!屠城总比攻城强吧!”
“那倒是!”
第一天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才杀了六千多人。
屠城,是战后的狂欢,就像饭后的一小块爽口甜腻的糖糕,使得这顿饭看起来更加的完美。有时候为免杀人过于无聊,屠城的人还会自创出一些新花样,对孩子,对老人,尤其对女人。
第一天杀的是魏州的兵将,自然没什么新花样。为了防止他们反抗逃脱,又怕一刀捅不死,必要挨个砍头,所以杀的慢了些。
第二天继续。将士杀完便开始杀百姓了,也是士兵们比较兴奋的时刻。但是“慕起”提前下令,从魏州搜到的百姓不可就地斩杀,必须要统一带到北城门处集体砍杀,这是为了体现屠杀的威慑力,必要流血漂橹,堆尸如山才够震撼。
北城门不再像昨天一样形态各异,而是整齐划一的哭天抢地。
老弱妇孺,他们是真正的待宰羔羊,就算不绑住手脚,让他们尽情逃跑,他们也无法逃出魏州的这个冬天。有的老人根本无法走路,被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有的妇人还赤着脚,身体抖得像拨浪鼓;有的孩子还安静的躺在娘亲的怀里吃奶。
殷淑站在城头,仍旧木然的看着下面,一点冰冷的东西落在脸上,他伸手摸一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抬起头,天上若有似无的落下冰晶,下雪了。
殷淑抬起一只手接住几个雪花,这次雪花落在手心没有即刻就化,而是停留了好一会。大概天气太冷了,手也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转眼间飘雪变成了暴雪,负责砍头的士兵不再有耐心,反正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不像士兵一样难砍,有的就抹脖子,有的就冲着胸口来一刀。砍头太慢,风雪打在脸上身上,连挥刀都变得迟缓了,大家只想赶紧杀完回去暖和暖和,饮酒作乐。
白色的雪还没落到地上,被空中飞溅的血滴沾上刹那变成红色冰晶,从城里到城外,一大片蔓延开,好像红色花海,也好像红色的长毯,用尖叫哀嚎庆祝着史思明的这场胜利。
天气阴沉,判断不出太阳是否已经落山,反正就算夜晚来临,天白地红,到处也都是亮晶晶的。终于在酉时将尽的时候,杀完了。
一片红海渐渐变成了黑色,跟黑夜连成了一片。殷淑带人下了城楼,回去复命了,身后一片死寂,温热的血战胜了冰冷的雪,地上到处流淌着浮着冰晶的红色小河,配合着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道,四散开来。
“二弟,这么快就杀完了?快过来暖和暖和。”史思明看到“慕起”进来,倒满一碗酒递给他。
“大哥,这算什么大事,随便找个校尉去就行了。站在那看了两天砍人,冻死我了!”
“震慑力!我要让相州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们!一共多少人?”
殷淑皱了皱眉,颇为疑虑的回答道:“之前户籍官报上来的三万三千户加上驻军大约有十多万人。可是实际情况应该也就两三万,大部分人可能早就看透那个崔光远,提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