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如果只是江南两道,说明户部也是有自己的顾忌。我不在朝堂,很多政令根本无法知道个中曲折。”殷淑抚掌叹道,“也许我也只是管中窥豹。”
“也罢!兄长,一会等慕云他们回来一起,还是我们俩先去刘丙杰家?他邀我们今天傍晚过去。”
“申时如果他们还不回来,我们两个先去,如何?”
“好。”陆灵点头,眼睛向桌角撇了撇,低声问道:“兄长当真觉得我做的荤菜,可以一吃?”
殷淑又恢复刚才一脸笑意的样子,“当然可以!只怕劳烦你!”
陆灵开心的笑了。殷淑以前总觉得陆灵的笑容有时充满嘲讽,有时是防备,有时是敷衍,但是最近越来越多的是这样的笑容,好像有一朵花渐渐绽放在他脸上,眼眸清澈见底,完全是天真的,由内而外的开心才会展现出来的笑容。殷淑不明白为何自己告诉他可以吃下去他做的饭菜竟然会使他这般高兴,那些菜汤虽然看上去就像菜叶子扔到水里,但确实好吃,不是他假意恭维。
过了申时,没有一个人回来。殷淑留了几个字说明去向,和陆灵出门,向西北方向走去。陆侃昨夜已经给殷淑详细描述了刘丙杰家的方位,连门口几棵草,路边几支花都说的清清楚楚,所以没费多少力气,两人便找到了刘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小儿背诗的稚嫩的声音。
“是张氏那个孩子,现在有四岁了吧!”陆灵猜测道。
“嗯,一定是,想来悯修管教严格,才四岁就让背《式微》,哈哈。”殷淑一时不想改口,没有外人的时候仍叫他“悯修”。
正说着,身后刘丙杰就回来了。看到二位站在门口,赶紧敲门唤张氏出来。大家一起进屋坐下,刘丙杰又将这一年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给殷淑讲了一遍。
张氏现在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估计上秋便会生产。殷淑也不见外,帮张氏把了一下脉,然后开心的跟刘丙杰说:“孩儿健壮,应该还是个小郎君。”
刘丙杰把四岁的益儿抱到自己腿上坐下,语气欢快地对他说:“益儿要有弟弟了!”那小孩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叫嚷着“弟弟,弟弟”。
自从南下之后,这样温馨的画面殷淑一路见了不少,不由得感慨,若是山河无恙,民间炊烟处处,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可惜北边早晚会重燃战火。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口气,转过头看向陆灵,却见陆灵呆呆的看着刘丙杰一家几口在一起的画面,痴痴发笑。
他心道:陆灵早已净身入宫,不像他,至少还有成家,得享天伦的可能性,陆灵确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所以看到这画面难免伤心吧。
殷淑不想看到他这样,他越是向往,想到自己不能这样的时候便会越失落。于是假意没见到他这般神情,打断道:“陆灵,过几日我们回去茅山吧,等到入秋转凉了我们再南下可好?”
“啊?兄长要回去茅山?”陆灵从恍神中被拉了回来,转过头看向他,刚才的神色也随即不见了。
“是啊,南下路过茅山,竟然没有回去看看师父,径直到这溧阳县来了。本来是想着给云儿解解闷,但是盛夏确实难耐,这还没入伏,到时候恐怕更加难熬。”
“好。”陆灵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个字,之后便不言语了。
刘丙杰看他二人言语之间似乎很熟络,更加疑惑了。他昨日在县衙第一次看到陆灵就觉得眼熟,不光是眼熟,名字也耳熟。不过,面前这个黑衣郎君面若冠玉,脸上连一个胎记都没有,跟嵩阳观来挂单的那个疤痕脸露灵道长完全挨不到边。犹豫再三,他还是试探着问道:“这位陆郎,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您。您对我可有什么印象?”
陆灵被他问的有些愣住,一时还没想出该对他说自己哪个版本的身份,殷淑在一旁接过刘丙杰的话,替他回答道:“没错,他就是嵩阳观挂单那个道友,疤痕是化妆的。不过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陆郎身份成谜,连我都不曾窥得真身。你也不要问了。”
刘丙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神情就像没听懂先生授课内容的小孩子,连一旁的张氏都忍不住笑出声,对自己的丈夫说道:“他一进门我便看出,就你眼拙,还问!不过,要是道长都看不出,你就更不能了!”
陆灵冲着张氏尴尬的笑笑,还是没有说什么。既然殷淑已经替他回答了刘丙杰,他也不想再解释自己和嵩阳观的露灵道长的渊源。
刘丙杰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问陆灵道:“陆郎,你是不是找过悯庆?哦,就是嵩阳观的钟头。”
殷淑这下吃惊不小,转念又觉得自己糊涂,早该想到的,陆灵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自己早晚回去嵩阳观,那么他有没有去找过钟头就真相大白了。既然是这样,重阳那天,他就真的是被自己敲钟的声音引到观里去的,当真是有些缘分。
陆灵点头道“是”。刘丙杰急忙说道:“哎,第二天发生太多事,我竟然忘了!悯庆托我,如果在斋堂见到你,跟你说‘嵩阳观平时确实三鼓三钟,是他负责,但是只有重阳那天是师叔去了钟楼替他,还敲起来没完。’他没有当回事,所以你去问他,他也忘记了说。”
陆灵笑道:“不妨事,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就随口问问。”
刘丙杰听他这样说,如释重负,喃喃道:“无事就好!我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两人在刘家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刘丙杰给殷淑“端了”一年的饭菜,所以这次让张氏准备的都是平时他比较爱吃的东西。张氏虽然有孕,但是身体并不太笨重,加上陆灵帮忙,不到一刻钟就准备五六个菜。
饭后,天气渐渐转阴,不一会雨水还未到,雷声先到了。这江南的天气就像婴儿的脸色,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后一刻就瓢泼大雨。他们赶紧告辞,想趁着大雨落下来之前赶回陆家。
两人一路疾行,终于是在雨落下前的最后一刻回到了陆家,这时其他人也全部回来了。本来陆侃打算带着慕云也去刘丙杰家的,但是刚要出门看到变天,知道殷淑他们可能已经往回赶了,所以就都没再出门。
当天夜里果然雷雨大作,殷淑坐在窗前看着天上一道一道闪电,像是夜空的伤口,想到伤口又想到陆灵两次的伤口,接着又想到陆灵今天看向刘丙杰一家四口的眼神,那痴痴发笑的背后不光有开心,还有羡慕,憧憬。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陆翘陆子昂来了,进到前院便扑通跪倒,满脸惊恐,“父亲,我家后院西厢房倒了,南墙里面,露出的东西,好像是,是人的骨头,一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