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闹着,外面窗下有小婢子叫:“绛真阿姊在么?霄娘找,吩咐预备明天接待宫中来使。”绛真忙起身理妆,薛涛只得回乐营来。
两天后微雨。
“天水压尘,小娘子好运气!从此是前头人喽,步步走,步步高!”
送薛涛上玉梨院的乐伎已是个皤然老妪了,还穿红着绿,身上散发出一种衰败不洁的气息。
薛涛接过她手中彩绘牡丹的油伞,不觉站远点:“谢姥姥。”
灼灼立在檐下鄙夷道:“这老鸠盘荼鬼,现在就巴结上了。”
老乐伎不生气,笑嘻嘻说:“到了前头,整日在节度使、长官们面前,小娘子自然会有许多方便。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
凤鸣因霄娘那里还没消息,心内沉重,所以笑得格外喜庆高声:“这个姥姥聪明!我们薛阿姊可不是那种得势就忘记旧交的人。阿姊,对吧?”
薛涛道:“这有什么得势。都是好姊妹,只要有我帮得上的,我不会推辞。”
说的凤鸣和老妇人都笑了。独灼灼冷冷说:“你少轻狂!玉梨院可不是好站的地方,一个个都炸毛红眼,好像斗鸡。先顾好你自己吧。”
薛涛早发现灼灼虽然天天暴躁,把人都得罪光了,但心地却是纯良的。便上去拉她手笑说:“我知道。玉梨院并不远,我会回来找你玩。”
西川乐营仿长安制度,教坊中有梨园和内教坊,乐营就有玉梨院——都是放置高等乐伎的地方。
玉梨院与节度使内宅只一墙之隔,百花厅后的碧水池就源于此院的一汪清泉。薛涛顺水前行,泉流清澈,不像碧水池一层油腻,都是乐伎们倒的洗脸水。临流一排数间习歌练舞的大亭榭,里头却没人跳舞,几个高髻丽妆的妙龄乐伎围坐一圈,不知干什么。薛涛凑近一看,居然是在螺钿案上玩双陆呢。
卧室在虬曲大梨树后,檐下挂着鹦鹉架。一只“雪衣娘”看见薛涛拍拍翅膀叫道:“小娘子来了!”
薛涛不禁笑了:“这么灵巧的鸟。”
“鸟还是这么巧,人却说老就老了。”送她的老乐伎摇头感叹,支使小婢子整顿铺盖:“当年我像你这么大,也住在这里。我曾给高适高节度使跳舞,还曾给避乱的玄宗弹奏箜篌,弹得老天子眼中含泪……”
檐外雨渐渐大起来。
“我们那时候,哪个弹琴不把手弹出血来?哪像现在的小乐伎,仗着年轻貌美,能给节度使端个茶送个水,就像得了封诰一样,把本行都忘了……”老乐伎继续絮叨。
薛涛听了半晌,早已不耐烦。雨丝落在梨林的千枝万叶上,满耳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更使人发倦。待老乐伎终于佝偻着领婢子离去,薛涛就伏在新卧室的小几上盹着了。恍惚好像还在眉州,阿娘唤她:“洪度,又开着窗睡觉,外头下雨呢,也不知道披件外裳。”
薛涛点头喃喃说:“我知道了。”
身后一暖,有人轻道:“原来你没睡着?我从窗外过,看你这么憨睡真好笑,就进来吓你一吓。谁料你这么鬼精灵,偏就知道了。”
薛涛抬起脸,强启眼睫一看,却是绛真。她刚把一幅单丝绿罗披帛覆在自己肩上。
薛涛笑把披帛扯下来还她:“我不怕冷!倒是你病娇的样子,还是小心些。下值了?”
绛真低头:“没有。节度使邀请几位大儒来讲学,待会还要去侍奉呢。”
薛涛看着她:“你不高兴?你应该喜欢听的。”
“霄娘每次都让我去,别的乐伎会言三语四,甚至……”
“甚至怎样?”薛涛马上道:“我去帮你跟她们论理!”
绛真一笑,忙压低声音说:“快别惹事。好好的你又充起荆轲、聂政,变成个女侠客了!”
“女侠客有何不可。”
绛真连连摇手。
薛涛只好作罢,想想笑说:“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眉州府都有好多书僮、书记,难道节度府就没有?干嘛要乐伎去侍奉?”
绛真笑道:“你不知道,我朝自来如此,‘公卿入值,则有翠袖熏炉;官司供张,每见红裙侑酒’。韦节度使领军的人,不喜欢女子多,所以已经比前节度使减去大半了,只剩下五六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