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就不能。”薛涛嘟嘴说。
韦皋一笑:“办就办罢,竟敢不请我,翅膀硬了。”
薛涛噗嗤笑:“你在,大家都束手束脚的。”
韦皋没说话,石阶长长蜿蜒进梅林深处。
薛涛换个姿势,忽然发现韦皋的鬓角白了,她的酒一下醒了大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薛涛心里忽然有些酸痛,忙挣脱下来:“我自己走吧。”
“别动,”韦皋把她往背上托一托,“已经背了就背到底罢,下回别再这么胡闹。”
薛涛囊着鼻子搂紧他:“嗯。”
韦皋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刚回乐营就接到韦臧孙邀约的帖子,薛涛便让婢子去叫绛真。
双鹊云龙月宫镜前,薛涛拿扑粉香绵支着腮,双眼迷离说:“明儿带你玩去,许桁生在。”
绛真见她又醉醺醺的,张张嘴又闭上。半晌,到底红头涨脸道:“昨晚你又没回来,万一……你知不知道,在我齐州家中,孕妇是绝对不能饮酒的。”
“什么?”薛涛喷笑出声,放下香绵,“我又不是内宅的姬妾,怎么会有孕?”
绛真噎住,替薛涛感到一阵刺痛。节度使这样宠爱她,却不将她纳入内宅,这点绛真怎么也想不通。她期期艾艾道:“哦,我,我就是提醒你。”
她一个闺秀,薛涛觉得跟她说不着,烦乱地摆摆手:“你别乱想,我现在挺好的,挺快活。”然后又高兴地说,“你看见我的诗社新刊的诗集没?听说成都城内抢购一空呢。”
绛真叹口气:“看见了,诗集很好,可你还是少和那些官员士子来往,尤其韦少尉。我很担心你,最近听到一些传言……”
酒意像一只长柄银匙,把薛涛脑子搅得昏昏欲睡。她有些烦躁,觉得绛真啰嗦得简直像只小母鸡:“和士子来往怎么了?我跟那些乐伎又没有话说。”
“越是得宠,越要小心。这时候,你更该对玉梨院施予小恩小惠,笼络众人,否则积毁销骨……”
“好了,”薛涛不耐打断,“你也知道节度使宠爱我,谁敢说什么?”
第二日,薛涛带绛真凤鸣等赴约。冬日难得有些金灿灿的太阳,她便执意要骑马,和段文昌、韦臧孙并辔飞驰。
去福成寺的主意是韦臧孙出的,长安来了一队百戏俳优,歌舞杂耍驰名天下,就借居在那寺里。
“里面两个说传奇的女娃,真真是美人。”韦臧孙如是说。
出了花林坊,解玉溪的桥上,他们的马队和一辆小小玄漆辎车狭路相逢。不等韦臧孙属下的豪奴们嚷嚷,那缁车已先退下桥让他们。
薛涛在高马上昂头过去,缁车帘子掀起一道缝:“那就是薛涛?”
张夫人一身玄色泥金长裙,面容掩在紫纱帷帽里。今日逢五,她侵晨及起,到福成寺进香。
“可不就是她。”答话的是张夫人的陪嫁婢女,二十年前她为表忠心没做韦皋的媵妾,现在主管内宅事务,而当年的媵妾早已年老失宠,一衣一食都靠她拨付。
张夫人微笑:“生得很美。”
中年婢女也就一笑:“十八九岁无丑女。”
“气派也好。”
中年婢女叉手恭敬回答:“夫人贵为川主嫡妻,却斋戒素车礼佛,才是真正气派。而像那样,”婢女用下巴指指窗外,“露髻驰骋,成何体统,连内宅的婢子都不如。”
张夫人笑了:“她本来就是乐伎啊。”
这时韦臧孙的大宛马从窗外洋洋踏过,张夫人不禁微吃一惊:“那是臧孙吗?”
中年婢女垂目:“必是韦少尉。”
张夫人不语,眉间现出一个“川”字,和她丈夫的很像。
中年婢女压低声音:“这种景况,成都人隔三差五就能看到。玉梨院甚至传出话说,薛涛狐媚,能至男子于聚麀之乱……”
“住口!下里巴人的话,也学来给我听?”张夫人呵斥。
但静默片刻,她随即说:“中午节度使歇息后,叫琪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