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值上的乐伎忙把香炉熄了撤走。
“薛涛呢?一天也没见她人。”韦皋问。
琪奴上前躬身一字一字清楚说:“薛娘子陪韦少尉游福成寺去了。”
韦少尉与节度使的爱伎交好的事,怕节度使不悦,一向没人敢多嘴,琪奴忽然如此,底下幕僚都面面相觑。
韦皋只觉意外:“臧孙最厌诗书,她和他有些什么玩!”再看堂中人的神情,韦皋立刻明白,许是自己过于宽纵了。
薛涛回乐营已夜深,却见自己窗扉上人影幢幢,透出灯火笑声。
她推开版门,暖香扑面,绛真、凤鸣等几个乐伎正簇拥着霄娘高妪说笑,地上笼着银炭,插着梅花,扔了一案桂圆壳儿金橘皮。
薛涛边解披风边笑说:“我不在,你们就在我屋里请客。”
霄娘笑道:“你怎么这么忙?我要见你,都等了一个时辰。”
凤鸣微笑说:“薛阿姊自然比霄娘忙,连节度使见她都要等呢。”
薛涛噗嗤笑了:“胡说,霄娘有什么事?”
“就是叫几个姊妹给你热闹一回,顺便有件事儿问你。”霄娘说。
薛涛点头:“现在热闹已完,光剩下事儿啦。”
说得众人笑了,霄娘也笑:“我可没功夫再耗,简直告诉你,有个振威校尉想见节度使一面,求到我这里,你有法子没有?”
薛涛蹙眉:“又是这样,怎么要见节度使的,都先来找我?”
霄娘含笑瞅住她:“那你到底管不管?”
薛涛低头想想说:“后日节度使登散花楼,幕僚们赋诗陪宴,叫他也来吧。”
“这好吗?”霄娘踌躇,“文官雅会,那振威校尉一个武人……”
“叫他来就来好了。”薛涛笑说。
霄娘明白,指住她对凤鸣几个道:“你们这些人,谁敢和她比?不枉我提拔她上来,”说着满面春风,不掩得意之色。
凤鸣干笑,霄娘从袖内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精致锦盒:“这是他的谢礼。”
“我不要。”薛涛推开,却被高妪笑嘻嘻捺在她手里。
淡淡冬阳时有时无地铺在节度府大堂的莲花地砖上,乐伎们焚香煎茶,有序来往。
一位军官在阶下禀告军事:“吐蕃在昆明城管领的磨些蛮又有一千多户投靠我方。吐蕃君主见西南部众都被我西川击溃,已不堪再战,便转而侵犯唐土之北的灵州、朔州,现已攻陷麟州。如此一来,吐蕃狼众就离长安不远。”
韦皋沉吟不语。
“听说圣上的使臣快马加鞭,已在来成都的路上。”刘辟出列,扬眉冷笑道:“不出意料,定是想让节度使围魏救赵,以解长安之急。可朝廷自有神策军,他们无能,凭什么让西川军士流血冒险?除非……”他顿一顿,“圣上能拿出相应的好处。”
阶下军官幕僚纷纷交头接耳,白监军脸色煞白。
刘辟还想说什么,韦皋抬手止住他。乐伎奉上茶来,韦皋缓缓饮了一口:“你们先下去。刘辟留下。”
众人退下,只剩薛涛在旁侍奉。韦皋喝完茶,却像忘了方才的军报,闲闲问个小事:“昨儿在散花楼,怎么有个武官也来了?还递了一首歪诗伸冤,关于贪污抚恤金的。”
“您上月不是发了一回火,要处罚几个校尉吗?其中一个在阶下痛哭流涕地喊冤,就是他。”不等刘辟说话,薛涛先答,并把霄娘硬给她的锦盒交给琪奴,“下来我就不管了,您看着办,不干我事。”
韦皋哼一声道:“人就是你放进去的,小妮子白承人情,还说‘不干我事’。”
薛涛嘟嘴:“我愿意承情嘛?我也是没办法。”
韦皋失笑:“你倒委屈了?”
“委屈。”薛涛点头。
刘辟看着二人,冷冷一笑:“那振威校尉被人告发,说他贪污阵亡兵士的抚恤金,虽然查无实据,到底不会空穴来风。抚恤金是军心之本,难道节度使要因为一个乐伎饶过他?”
薛涛气结:“我怎么知道他贪污不贪污?我也没说情要饶过谁呀,我就是行个方便……”
韦皋对刘辟摆摆手:“你下去再查一查,惩罚需有据,这也是军心之本。”
刘辟只得领命,想想又抱拳说:“节度使勿怪,她一个妇人女子,”他指薛涛,“怎能干涉军政大事!难道节度使真要‘美人佐政’吗?”
薛涛这下真生气了,冷笑说:“中丞忘了,一百年前,大唐还由一个妇人女子统治呢。”
武则天代唐建周,血洗李氏王族,虽然最后交回权柄,毕竟是李唐之殇,因此百年来官场都避讳说和“女皇”有关的字眼。刘辟不禁目瞪口呆:“大胆!你竟敢……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韦皋却笑道:“我这婢子一向胆大,你不要同她较真。”
刘辟震惊:“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