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炭火已熄,只余下一盆雪白的灰。借着淡青的微光,段文昌用玉簪在盆沿灰上写下一行字,轻轻抹了,又重写下一行。
忽然小蛮咚一声掀门冲进来,瞅住段文昌吃吃笑:“阿姊的季郎。”
段文昌忙立起,薛涛醒来听见,披上棉袄呵斥她:“胡说什么,去拿肉脯来。”
草坡上结满晶莹的白霜,太阳刚升起,山峦,草地,都亮晶晶地闪烁,黄褐的牛群在闪烁中缓缓移动。
段文昌上马,薛涛将一大包肉脯塞给他叮嘱道:“取近道去长安罢,三川都不能留,将来王师平叛结束,恐怕所有蜀地官员都有伪官之嫌。”
段文昌答应:“我知道厉害,你放心。”
房间内,小蛮蹲在炭盆前看那几个字:“什么什么之日,必定来娶,什么什么留。”
“什么嘛。”小蛮踢炭盆一脚,灰上的字迹立刻模糊了一点。她跑出门去,边地春寒,一股风卷地而来,把字彻底覆灭了。
仗一直打到秋天,段文昌写信传来消息:
五月,在鹿头关、神泉,刘辟节节败退,高崇文直指成都,所向披靡,军不留行。
九月,刘辟、卢文若只剩下几十骑,在逃往吐蕃的路上被擒。卢文若先杀死妻子,随即在岷江系石自沉。刘辟没有自杀,被关在牢笼中押往长安。
面圣时,他竟仍以为罪不至死,还狡辩说是五院弟子作恶,臣只错在不能治。
新帝震怒,将他处斩,献祭李唐皇室宗庙,并株连亲族。
押送刘辟时,高崇文也一同往长安述职。他军纪严明,亲卫部队离开成都时连一寸蜀锦都没有带走,并明令留下的军官,所有事务全遵韦皋旧例。这等作为,几乎惹得西川官员叩头赞颂。
十月,圣上便授高崇文检校司空兼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使,命他以韦太师为范,好好守护西川。
“圣上授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只是一时之计,目在维持稳定罢了。他与韦太师不同,一介武夫,不会在蜀中待太久。武元衡才是圣上心中真正的西川节度使人选。”段文昌在信中最末说。
薛涛读完放下信,发了一会怔。
立在面前的段府奴子等了半天,忍不住一揖说:“我们公子再三叮嘱,一定要把您的诗带回去,您得几天写呀?再迟,我回去路上一下雪,就耽搁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