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万里无一的好人。

和哥哥，姐姐一样的好人！

但是他们都走了，

我连他们去了哪都不知道！

我不要你跟他们一样！

不要！！！”

声嘶力竭。

诺伊抬起手，却又无力放下。

“你为什么要挡住我！？

明明……明明只要杀死那个神父，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我们就能……就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阿尔梅达带着哭腔说着，身子渐渐软下去，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但是他……”

诺伊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无辜的神父受到任何伤害。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跟着你，我不想让你再离开我！”

按照精灵的生命长度来算，阿尔梅达顶多算是精灵中的少女阶段。

虽然在人类社会的经验让她有些心智上的早熟，但她的本能还是指引着她去寻找能温暖她的人或物。

这一声吼叫，也是这位少女第一次在人类面前吐露心声。

“如果眼睁睁看着一条本可以幸免的生命在我眼前逝去，

而我却无动于衷，

那，我也就不是我了。

毕竟，‘我是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守护别人的人’。”

诺伊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的表情，蹲下身子，柔声地劝慰道。

“就像你一样。

在河边，你明明可以离开，却还是留下来了，不是吗？”

阿尔梅达一把扑进诺伊的胸口，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一边扬起拳头捶打，一边放声哭着。

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我讨厌你！讨厌你！”

诺伊没有说话，轻轻抚过阿尔梅达的长发。

“答应我！别走……”

强硬的语气在话语中迎来转折，变得有些柔软。

阿尔梅达已经受够了‘失去’这件事。

“我发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诺伊无奈。

但这句话却正中阿尔梅达的心坎。

阿尔梅达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又一次抱住了诺伊：

“我们去北方的精灵之森，去矮人谷，去东边的沙漠，去南边的山间，我们躲下去，一辈子，一辈子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在此刻，某种青春期特有的偏执与倔强占据了阿尔梅达的心。

长久对马格纳斯和艾尔薇拉的思念，变成某种病态的执念积攒在阿尔梅达内心，最后在此刻爆发。

时候已经是正午，诺伊有些饿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额……”

不合时宜的声音也将阿尔梅达从积攒的情绪中唤醒。

阿尔梅达直起身子，将脑袋歪向一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伸手解开了身上精灵斗篷的扣子。

诺伊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蹲太久，腿有些麻了。

随即，阿尔梅达将斗篷披在了诺伊身上，给他系好纽扣，又仔细整理了下诺伊的衣衫，这才给他把兜帽戴上。

“这是……”

“你要好好藏起来，虽然这件斗篷对那个神父不是很管用……”

阿尔梅达始终没再和诺伊对视。

独自在外坚强了十几年，头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任谁都会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阿尔梅达。”

“我们……”

阿尔梅达犹豫着，她想让诺伊就此藏起来，放弃去王城。

王城内，教会的守备只会更严格，一但被发现，诺伊十死无生。

但她能明白诺伊急切想要寻回亲人的心情，所以也没说下去。

“我们先吃饭，再想其他，好吗？”

两人心底都关心着对方，担忧着对方的感受。

各自有各自的执着，却又不忘记为对方考量。

心意也就这样交汇。

“就像是每天起床，我们都是从早餐吃什么开始，其次才是那些大事情。”

诺伊依然在劝慰着阿尔梅达，担心她再度发疯似的跑开。

“嗯。”

两人离教堂已经有些距离了，原路返回走了一段后，在一处小村落里，寻了户人家，买了些黑面包就继续上路。

“话说，诺伊，你额头花纹的样式好像也变了。”

阿尔梅达只是嚼了两口，就皱起眉头，将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面包收起来，随口道。

诺伊仍旧在和手里的面包僵持着，好不容易扯下来一块，一边嚼着面包，一边道：“变成什么样了？”

“原来像是一根根藤蔓，现在有几根藤蔓上开了花。”

阿尔梅达说着，又看了眼好像吃的津津有味的诺伊。

“我很难想象这种小村子里的人平时都吃这种东西。”

似乎宣泄之后，阿尔梅达变得开放了许多。

“为什么这么说？”诺伊闻言不由愣住，旋即问道。

“他们的田地里种有麦子，谷仓里也有许多的粮食，家中还养着牲口。

怎么看，都比这种东西要好，但是当我们挨家挨户拜访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只有这些……

难道是他们不愿意给我们其他的食物吗？”

阿尔梅达有意无意地说着。

诺伊若有所思，沉默着向前。

解决了手里的黑面包，他道：“你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些吗？”

阿尔梅达闻言，道：

“我之前都是待在镇上的，靠打猎为生，打到的猎物换成钱，偶尔去旅馆吃顿饭。

顺带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你这样的……肥肉。”

“你还干打劫的活计？”

“诶嘿~我只打劫你这种随身带着不少钱的，一般都会留他们一命，反正你们这种有钱人不会在乎身上带着的那些小钱。”

“难怪你当时，射的是我的肩膀。”

这么多天下来，诺伊早就清楚阿尔梅达的箭术精湛无比。

沉默一阵，诺伊道：“因为税。”

“税？”

“是的，村里的那些人，每个月去教堂要带上一些粮食，领主名下的税，国王名下的税，再加上去镇上换取所需要的生活物品。各种名目加起来，最后留在农民那里的粮食就少之又少了。”

“但是……我不理解。”

似乎想说什么，但阿尔梅达最终还是放弃。

“不理解什么？”

诺伊瞟了眼阿尔梅达。

“不理解……教会和领主，国王，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人人却要给他们上供自己的收获。

农民们种下的种子，灌溉的幼苗，收获的粮食，到头来却全部给了那些……”

阿尔梅达没再说下去。

诺伊沉默了，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对托蒙德说过的：“教会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非要让教会起一个名字？”

又一同行进了许久，诺伊道：“他们，也许做了些什么吧？比如，维护眼下的和平。”

正说着，前面走来两人。

一个农夫搀扶着一个老妪，缓缓向着两人来的方向走去。

两人身上带着不少血渍。

“怎么了？你还好吗？”

诺伊上前关切地问道。

“啊？”农夫茫然地抬起头，“你们，你们不要去那边了，有怪物，怪物进了村子，把粮食都烧毁了……”

“怪物？”

诺伊正疑惑，一声嘹亮的龙鸣从不远处传来。

一般人听不懂的龙语，听在诺伊耳中却被自动翻译：

“爽啊！！！”

诺伊和阿尔梅达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走！”

诺伊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阿尔梅达则是反方向。

“额。”

跑了几步后，阿尔梅达察觉不对劲，拉住了诺伊，问道：“你干嘛？”

“去救人！”

“你是傻吗？你要好好藏起来，怪物自会有教会和领主们处理。”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赶紧走……”

阿尔梅达说着，就拉住诺伊的手，远远走开。

“给。”

经过农夫身边时，阿尔梅达掏出自己的那块黑面包，丢给了他。

诺伊被阿尔梅达拉着前进，盯着眼前的精灵，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阿尔梅达……”

“别想！”

其实阿尔梅达什么都知道。

那声吼叫很明显是龙吼，精灵悠长的寿命足够他们学习许多东西，知晓人类不曾知晓的许多秘闻。

即使是阿尔梅达这样年轻的精灵，也对两百余年前的巨龙战争有所知晓。

知道了飞龙的厉害，她更不会放任诺伊去送死。

这也是她不同于诺伊的地方。

阿尔梅达的善，以她愿意给予为前提，在她眼中，诺伊所处的位置是高于许多东西的。

诺伊的善，则是一种无条件的善，所有的生命在他眼中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重要，没有谁比谁高贵。

当有两者相冲突时，诺伊也会有他的决断，他认为对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