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台内,江绾翻阅着各地送来的情报,赵时洲已经临近南阳,不日就是他的死期。
她时常在思考,会不会有人因为她的不仁不义而背叛她,也时常在怀疑,以这种手段彻底阻止南阳王的谋反之心是不是最好的方法。
她完全可以以情爱哄骗赵时洲沉沦,哪怕留他在京中数月,事情也会有另一番转机。
可是她不想这样了。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江氏女,而是当今太后。
权力在手,如果不够狠辣,绵软的外壳总会被更锋利的长枪刺破。
“娘娘,温丞相求见。”门外的宫人通传道。
殿中的宫人闻言迅速开始收捡起书案上的信件,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敢留下。
“温箸?他来做什么?”
江绾顺手将刚刚拆开的信纸交与矗立在一旁的女官,她的视线转了转,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宣。”
大门打开,温箸的袖袍扇得猎猎生风,他脚下健步如飞,周遭气焰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太后娘娘!您此举是何意?老臣观您如今面色,可不像久病卧榻之人啊!”温箸上来就高声叫喊道。
这声势让江绾怔愣在原位,她不禁怀疑温箸是不是疯了?
“您与陛下的种种是您母子之间的事情,老臣无权干涉。可如今臣的儿子尚在漳州清除匪患,此行凶险之极,娘娘派他去也就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等毫无怨言。但这激起民愤之举......您可曾......可曾为他考虑分毫?!”
“漳州匪头龙蛇不辨、大逆不道,以白巾起义妄言为百姓谋太平!流民易子而食,陛下却要花费千金封禅、粉饰太平,这无疑是助长乱贼的气焰!吹毛利刃何人抵御?我儿!我儿!我儿!”
啪————
江绾将镇尺重重拍下,随之冷下来的,还有她的面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论吹毛利刃何人抵御,如今在哀家面前哭喊叫嚷的,应当是南阳王与吴大人,而非温相了。”她的语气冷冽,不敢相信温箸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会有这等想法。他们温家已然身居高位,如今让出点力流点血却有这么多怨言。
“他们来不来哭那是他们的家事,老臣只想问,我儿谦谦君子,何以如此不得娘娘赏识?!”
温箸的言辞隐晦,但二人都懂得其中深意。
“呵,”江绾轻嗤一声,气息渐渐平稳,“哀家若不赏识他,怎会委以他重任?”
“好!此去漳州就算是娘娘赏识他,可如今娘娘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害他吗?”温箸反问道。
“要封禅的是陛下,哀家对此事全然不知,温相是陛下的老师,哀家倒还想问问温相,为何纵容陛下胡闹?”
江绾并不上套,反倒将所有罪责推向温箸。
原本她是打算在事情闹得不可理喻之时亲自出面责罚陛下,以在民间换取正向的评价,可现下温箸过激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了另一种想法。
既然赵栗已然被蛊惑得非封禅不可了,那么何不让温箸大胆进言,这虽然能让他在流民间获得更高的声望,有助于温知熠清除匪患,但也能让他与赵栗离心。
届时,她就可以顺着赵栗,继续纵容他做出荒唐举动,等他失去民心,各地起义时,孤立无援的少帝就只能像刚入宫时那样依附于她,变成一个痴傻的傀儡。
“温相既为陛下的老师,那就有职责去管束陛下的所作所为。哀家不过是区区养母,前阵子南阳王世子藐视皇权之事已然引得陛下与哀家母子离心,哀家并非是不想劝,只不过实在......有心无力啊......”
江绾勾起嘴角注视着温箸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的嘴巴张了又合,攥住袖角的右手举起又放下,静默半晌,他最终只是认命的点了点头。
“娘娘教训的是。”
温箸不再争辩,但这场纷争还没有分出胜负。
“老臣身为人父,爱子心切,今日之言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他缓缓跪拜在地,将额头抵住冰冷的地砖,极尽谦卑。
“无妨,哀家只希望温相在关心秦国公的安危时,也不要忘了细心教导陛下。”
江绾心满意足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以她现在的权势,无论温箸下一步怎么做,她都能轻易的找到应对之法,不用再费心尽力的攀扯各方关系。上位者的特权,也终于轮到她来享用了。
“老臣遵旨。”温箸应下,却并没有起身,“老臣还有一事。”
“说。”
“待秦国公归来时,老臣想为他择一位大方持家之人作续,还请娘娘应允。”
江绾闻言怔愣一瞬,她倒是没有为温箸‘明知故问’的话语感到生气,而是不知怎的有些想笑,笑他竟然会觉得她怕温知熠娶妻,以此威胁她,来让她讨好他这个‘老丈人’似的。
“这是温相的家事,自然由您与温夫人全权做主,若是看上了哪户小姐需要哀家做媒,哀家一定......鼎力相助。”
“好。”温箸撑着地面站直了身子,他拍了拍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语气定定道:“有娘娘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
他离去的背影沉重又决绝,回想曾经,温知熠对江绾有情,以此牵连被圣上摒弃,这本就令他不爽,但好在江绾举荐他为太子太傅,也算对温家多有补偿。
紧接着事成以后,她又许了温知熠国公之位,也算有义。
可如今的一桩桩看来,江绾不过是想温知熠变成她手中忠实的利刃,而非真心实意。
这等薄情的女人,他怎么能放心让他的儿子与她牵连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