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长公主刚离开赵国公官邸,关于他们一言一行,包括潜伏者自己判断他们心思的情报便风般,被曾荣迅速送到了李治的手里。
随着纸卷一帧帧被拉到末尾,李治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展露出嘲讽的冷笑越发寒冷如霜。他拖长了音调,话语中满是讥诮:“朕想,这世上除了狼狈为奸,再无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们了!”
曾荣微微颔首:“不过,这要苦了陛下。”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李治拿着密信走到青铜仙鹤灯架前,缓缓抬起手,将密信放于蜡烛上。那摇曳的烛光仿佛是命运的舞者,一点点将密信化为灰烬。
他一边烧毁密信,一边回应曾荣道:“欲将成就前人未成之大业,必定是要吃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孟子说得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方能动心忍性。只有这样,最终成就大业!”他说着,烛光中的俊脸愈发坚定,双眸中似有火焰在跳动,那是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屈的斗志。
话音刚落,便有蓝衣高帽的小黄门进来禀报道:“陛下,司徒长孙无忌有事谒见!”李治与曾荣听罢,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曾荣得了李治的指点,从甘露殿的另一侧门悄然离开。
为防长孙无忌起疑,李治一面招呼内臣传唤长孙无忌进来,一面回到案几前的无腿圈椅中,伸手随意拿起一卷奏章展开来。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世界都在这奏章上,心思却在放在了应对长孙无忌。
这时,长孙无忌一身白色丧服缓步跨入内殿。
盘腿坐于红漆镶金的无腿圈椅中,伏案阅览奏章的李治掀起眼皮,淡淡地漾了长孙无忌一眼,嘴角勾起不着痕迹的冷笑。
就在长孙无忌正要合手作揖时,李治扬声吩咐道:“陈伦,快去给太尉拿张坐具来!”陈伦应诺,很快为长孙无忌拿了张方形的矮腿坐具,放在一张案几后,客气地笑道:“长孙太尉请坐。”
这声“太尉”,让长孙无忌睁大了双眼。他看看李治,又看了看给他拿坐具请他坐下的陈伦,脑子里好似罩上了一层迷雾。
这雉奴到底什么意思?我还未给他行礼,怎么就……
李治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绽开笑颜道:“舅伯不必跟朕客套。”心里却在说,不想向朕俯首称臣,就别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吧。他又一次吩咐陈伦道:“快请太尉坐下!”
“诺。”陈伦那张冗长的脸上展露恰到好处的笑容,又一次将“太尉”这个词灌入了长孙无忌的耳中。
长孙无忌狐疑地看向李治,心想,这主仆两儿一人一句“太尉”叫得好生顺口,自己分明是门下侍中兼司徒,怎么就变成了太尉。
难道……
长孙无忌想起在先帝葬礼上,亲眼目睹李治果断阻止了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等人的自杀殉葬,还说是先帝特意嘱咐。他怎么也想不通,先帝刚咽气儿时这个外甥还抱着自己的脖子,哭得像个孩子,怎么一转眼就像是换了个人。现在,又将太尉一职授予他。
长孙无忌不信,当了六年太子,在先帝的教导和有意历练中,逐渐成长起来的李治,会不知太尉这个职务代表着什么。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李治,试探道:“陛下,您当真愿意将兵权交到臣的手里?”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治非但没有直接回应他,反倒换了个词道:“为何不放心呢?”一句着实惊得长孙无忌浑身一怔,脑子快速闪过一个疑问,他为何将愿意说成是放心?这小子他到底在想什么?
长孙无忌心底对他的猜疑,李治洞若观火。
他放下手里批阅的奏章,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道:“让舅伯担任太尉,是因朕欲将自己皇位的安危,全权托付给您!”
这番话李治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细细挤出来的。听罢,长孙无忌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他站稳了身子,睁着满是心机的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皇帝外甥道:“陛下,陛下竟这般信任臣?”
不确信中,依旧带着试探和狐疑。
李治听罢,不由得朗声大笑道:“舅伯,您这说得什么话?啊?您是朕的亲舅伯,除了先帝和母亲,您可就是这世上朕唯一尚在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了。您说,朕不信任您,还能信任谁去?”
这话他说得理所当然,也听得长孙无忌疑惑顿消。
长孙无忌绝非浅薄的仕宦之流,不是一两句好听话就能糊弄得住的。相反,一向狡猾若狐,心狠如狼,多疑且擅长伪装的他又有狼顾鹰视之心。官场浪迹几十载,早已成了老江湖。对于贞观十九年之后的李治,他也曾有过怀疑,有过揣测李治是否真的这么好拿捏。
如今看来,他虽说跟先帝学了些帝王之术,内心还是更顾及骨肉亲情的。不然也不会不顾先帝遗言,硬要将东莱郡王接回长安了。
越是这么想,长孙无忌越感觉自己的猜测没错。
他心下思之,果然雉奴到底还是雉奴,就是与我这个舅伯最亲!即使如今当了皇帝,有了些手段,也还是需要靠我为他保驾护航。有他的全心依仗,还担心以后不能永远保全关陇门阀的富贵权势吗?
“臣谢陛下!”长孙无忌口中虽谦卑自称为臣,尊称李治为陛下,却没有感恩皇帝恩赐,恭敬避席向李治作揖道谢的姿态。
李治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露出慵懒的淡笑。他那双眸如海深不见底,乌黑犹如点墨的瞳仁中,却隐藏着冬日寒冰般的冷意。他在长孙无忌面前按剑而立,语速轻快地问道:“舅伯此来,可有要紧的事?”
长孙无忌开门见山:“陛下,臣此来是为册立皇后之事!”
果然如此!李治在心里说出这四个字。纵然,他心里对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与北方豪强望族沆瀣一气地对大唐的朝政,对他这个皇帝的意志指手画脚多有不爽,李治依旧以尊重的姿态,征求的语气问道:“依舅伯之意,朕的后宫之中谁能做皇后?王雪艳,还是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