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梦死死地抓住言菩恒的衣服,无论言菩恒如何用力挣扎,哪怕是吃奶的劲头,衣服也不见坏,只是一把就将其拽回。
“我……我这也没说是要走对吧,我只是去看看前面路好不好走,帮师父您探探路。”
被一把扯回的言菩恒瞬间变脸,满脸笑意。
“呵!”休梦轻轻冷哼一声,“这条路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年了,哪个地方的沙子更搁脚,我闭着眼都知道。我还用得着你来帮我探路?臭小子,一天到晚尽是油嘴滑舌!”
被直接拆穿的言菩恒登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正巧德空大师兄领着那队本还在训练的僧人急匆匆赶来,手上还拿着刚刚训练用的木棍。
“师父,阿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言菩恒更是羞惭,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德空一脸疑惑,看向了一旁冷着脸的休梦,又看了看灰头土脸,惹了一身灰的言菩恒和一旁的木桶,略略思索一番,心中便有了个大概,上前一步,躬身道歉,语气真挚,“师父,是不是阿言又不听话,惹你生气了?是弟子没有看管好阿言,还望师父不要怪罪于阿言,都是弟子的不是。”
言菩恒一听,连连否认,“不是的,不是的……”言语中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一旁的德空,还是说出了口,“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偷偷跑来看师兄们练武,然后被师父发现了……这都是我的错,师父你别怪大师兄!”
德空一愣,没想到言菩恒会自己主动站出来承担,倒是连声跟着,“师父,阿言他……”
“够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休梦突然开口,打断了德空,随后转头看向了有些焦急的言菩恒,眼睛半眯着,“你……很想学武?”
言菩恒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虽然并不知道休梦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你练武,也不准你来偷看德空他们练武?你为什么不听话?”休梦语气陡然一冷,表情严肃。
“我……”言菩恒突然心一横,大有豁出去之感,挺身一步向前,神情激动,“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准我练武?小时候你说我年纪太小,不适合练武,容易伤害到我,我听了;等到长大了,你又说我不是练武的苗子,叫我好好读书,高中后做个大官,报效国家,我都听了。可是,为什么?明明我都没有尝试过,你为什么就说我不行?”
“哦?可这练武有什么好?打打杀杀,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休梦语气更冷,更隐隐带了一丝的杀气,似乎很不满言菩恒此时说的这些话语。
“师父……”德空和一旁的僧人皆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休梦这般态度已经很多年都不错见过了,尤其是这样对言菩恒,更是前所未有,在他们的印象中,虽然很多时候休梦都是一副冷脸,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但是对言菩恒,却是少有的放纵和溺爱,更是时常会为他而破例,可是今天……连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言菩恒似乎也是被休梦突然的变化有些吓住了,但却很是舍命一般,抬起头,毫不躲闪地迎上了休梦那冷霜一般的目光,“我并不是为了一时的快意恩仇和冲动。”言菩恒顿了顿,“我承认,我是带着一些叛逆和好奇,为什么你不要我学武?既然这样,那我偏要去学,去偷偷学,去自己练。可是……”言菩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休梦仍是冷声发问,不过语气却似乎没了之前那般隐带杀意。
“可是,我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人,他到底应该做什么,才叫有意义的一生,才叫作有意义地活着?”言菩恒目光如炬,对上了休梦那双深邃复杂的的双眸,其中隐隐有了些许变化,不过转瞬即逝,“我曾以为可以通过学习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读书,中举,当大官吗?还是著书立学,传道授业?太史迁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我们应该如何来让自己的结局使得自己满意?我一直在思考,我以为我得到了答案。儒家一直在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对读书人一生追求的盖棺定论,也会是我的吗?诚然,这确实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同时,师父您也从小要我遍观经书,我也深刻记住了书上的一句,四谛是迷悟之本,迷之则六道纷然,悟之则有三乘贤圣。何谓四谛,不过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耳。人生而困苦,囚于欲望,败于世俗,只有悟道涅槃,方能解脱,,感悟意义,永得极乐。这终是极其飘渺之言,自古以来,证道成佛之人又有几何,更何况普罗大众?可是,也许我只是个很浅陋的人,我只是看得到表面,至少现在是这样,而我想,若是以后高中升官,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能多让一个孩子快乐成长,多让一个老人死于安详无悔,多让一个好人多一分好报,多让一个家庭多一份幸福美满,就这么简单……”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唯独休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只是眨眼瞬间,便烟消云散。
“可是,这话听上去很容易,可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吗?世间上的事情当真是可以靠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实现的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止一次,听到了北方战场的消息,残暴铁蹄正在我们的头顶悬挂着一把锋利的刀,令人寝食难安,宋朝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面的案例,我们还能够稳如泰山吗?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正是有了这些的存在,才能够护得一方安宁,才能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快乐,否则便是重蹈赵宋的覆辙,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所以,我想学武,靠我的双手,去打拼,去争取,去寻找答案!”
秋风瑟瑟,言菩恒的话语亦是随风而散,却久久盘旋于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旁,包括言菩恒在内,在场皆是鸦雀无声,以至于能够清楚听见自己胸口处那奔腾兴奋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吗?”休梦淡淡开口,打破了在场的沉默,已是冷意全无,“找寻人生意义的方法,有很多,文字言语也是其中一种。你又何必一竿子打死,全然不顾,寄希望于所谓的武学造诣上?房谋杜断,魏征直言,周公吐哺,同样造福于天下,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意义的实现?自古以来,由武证道之人,又有多少?”
“我明白的,师父,可是……”言菩恒愣了愣,似乎想不出用什么来反驳师父的观点,又或许自己的观点本是又只是一层空中楼阁,看似富丽堂皇,实则经不起推敲和辩论,“可是师父,我……我想知道,就算如此,同样也一样有那些奸官佞臣,但是他们同样可以装作一副圣人模样,就像谁能知道那个美誉满天下的王莽会最终篡汉自立呢?”
“不必再说了,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很复杂的。人心亦是如此,而我们同样无法看穿人心。但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君子论迹不论心。一个人若是做了一辈子的善事,也不管其到底的真实想法,是单纯为了作秀或是什么,又或者周围的流言蜚语如何诽谤议论,那便可以盖棺定论,他是一个好人。同样的,无论一个人的出身,或是成长的条件多么的恶劣不堪,做了坏事,那便应当受到惩罚。这便是世间的根本法则。当然,世界上从不存在有绝对的事情,你也可以说我是胡言乱语,但是,如果有……”休梦顿了顿,看了眼言菩恒眼中渐渐燃烧而起的希望火苗,一声冷哼,“那就是你学武,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说罢,隔空一探手,竟是直接将德空手中的木棍瞬间拽来,同时一棍递出,直向言菩恒面门而去。
“师父!”德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手中的木棍被师父掠去,一声惊呼,向前一步,伸出手想拦截,却阻挡不及。
言菩恒也是一愣,却躲闪不及,一股强大的劲风袭来,径直将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吹灭殆尽,更是没来由一阵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却不料休梦的气道陡然一收,点到为止,并没有触及到言菩恒的脸上,倒是点上了一片从空中缓缓而落的枯黄树叶,将其一分为二,而后双双落地。
休梦一言不发,收棍回身,随后将木棍扔向了德空,正好被德空伸出的手所接住,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直至身影完全吞没在夕阳的余晖中。
德空定了定神,走到言菩恒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背,想安慰他几句,却见言菩恒一直低头不语,看着地上被一分为二的落叶怔怔出神,便叹了口气,随后也领着众僧人离开了,只留下言菩恒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言菩恒看着地上的落叶,眼里莫名闪过一丝的激动与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