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英猛得从回忆中惊醒,身上已是冷汗涔涔,跪倒在地,指间泛白。
每一次回忆,那刺在林月儿心窝上的一剑,都会再度将他的心捅一个对穿。
莫子兮在一侧布了个阵法替苏承英护法:“你到现在都没在这里走火入魔,本王确实佩服。”
苏承英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痕,站起身,已然又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在该做的事未了之前,我会好好活着的。走吧。”
苏承英说着往通道深处走去,手里的掌心焰一个接一个挂在石壁上,顺着两人的身影一路蔓延下去…
锦都。
王城面前的官道上,自西向东缓缓驶来一架马车,前后簇拥的下人队列不下数十人,个个衣着不俗。马车的配饰也颇为精致,且不说材质用的都是上好的花梨木,雕刻精良,边边角角都细心地用绸缎包裹一番,就连马匹也是精心打扮,银制的铃铛清脆灵动,织锦流苏无不显示着主人家的华贵。
路人们也识趣地纷纷退到街道两侧,锦都人以左为贵,王城以西,即左起便都是贵族居住的场所,当年也是白将军以出生庶民为由,万般推辞,先王才勉强同意将白府建在王城的东边。因此,自这个方向而来的,不是皇亲国戚便定是朝廷命官。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过王城大门,又行了一会儿,在白府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车辕边跪地俯身,恭恭敬敬地低头道:“恭迎小姐。”
卑微如他这样的家仆是没有资格看贵人的容貌的。
两名侍女掀起马车的门帘,一只纤纤玉手探了出来,扶住了侍女的手腕,门帘后的女子虽以面纱半遮脸庞,但也未能将她周身散发出的美丽与贵气减去分毫,但见她长眉入鬓,额间一点红梅,眼角微微上翘的一双桃花眼,遮挡不住的妩媚动人,直叫人久久无法将目光挪开。一双珠玉锦鞋轻轻踏上那伏在车旁的侍卫,衣摆轻舞,那女子便宛若天女下凡一般落在白府门前。
身边的人早已将名帖呈给府内,不消一刻,白府的总管白极便亲自开门迎接,他自幼便是白城将军的书童和护卫,说他是陪伴了白将军半辈子的人也不为过,能让他亲自来迎的必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白府总管白极拜见云瑛郡主,不知郡主大驾,有失远迎,还请郡主赎了白府的怠慢之罪。”白极深深做了一揖,多是为了稍许掩盖自己脸上快要掩饰不住的无奈和不耐烦。
云瑛郡主是锦都右丞相傅长轩的独女,闺名傅梅音。据说这傅长轩三十好几才得一女,偏偏这独女生下来又是体弱多病,后得一道士指点,枕边常放一梅枝,意在借梅渡风寒之意为傅家千金挡病去灾。
如道士所言,她竟平安无事地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了。“老来得女”,又着实不易才将这独女拉扯大,傅家上下对这位千金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倍加宠爱。当初先王分立左右丞相之时,也就是苏承英所谓的“父王”那一辈,朝堂之上对于苏清和傅长轩二人谁为左,谁为右而争论不休,两人出身和功劳都不分伯仲,虽然“左右”只有一字之差,但在锦都人的心里,左位总是显得更为尊贵些。
最终先王封了苏清为左丞相,傅长轩为右丞相,同时加封了傅梅音为云瑛郡主,位同皇族公主,也算是保全了傅家的颜面,傅家上下也毫无异议。
要说这傅家主管锦都的赋税贸易,和守卫锦都安全的白府原本扯不上多大的关系,坏就坏在,当面那道士还说了一句话:“傅小姐往后如能守得平心静气,那这一生必是富贵荣华,平安喜乐,如能得勇武之士的气数加持,那更是万无一失了。”
此话一出,听者当然留了心。提到锦都的勇武之士,那必是御穹殿了;因此这傅长轩便有意和白府结个亲家,于是在梅音年幼时便带着她常去白府走动,好让宝贝女儿能挑个好夫婿。
白城心里其实也有些反感傅长轩,这白府是皇城的守卫,都是习武之人,哪儿能没事陪你家的千金小姐过家家呢?但碍于脸面和傅家的显赫地位,也只得以礼相待,派自己的长子琢贤和当时的幺子琢寒来接待登门“求教法术”的傅梅音,自己只是偶尔露个面,乐得清闲。
白城的思虑也是相当周全,琢贤稳重细心,琢寒顽劣花样多,这两人一唱双簧,想必定能叫梅大小姐满意。
不光傅大小姐满意,她的父亲傅丞相也很满意,他第一眼就相中了文武双全的白琢贤,若是能得此人为自己的女婿,女儿的下半辈子一定能“平安喜乐”!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拨乱了傅长轩的如意算盘,傅小姐并未瞧上白琢贤,而是对那玩世不恭的白琢寒芳心暗许。
这倒也无可厚非,姑娘家豆蔻年华,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哪能受得了琢贤大哥的一本正经,不如琢寒的花样多,上天入地没个消停,一来二去,傅梅音便深深喜欢上了这个有趣儿的小哥哥,三天两头地来找琢寒。只是在白琢寒看来,自己可无福消受这位任性的云瑛郡主,每回来都是各种折腾,准备吃食,连餐具都要换上郡主喜欢的样式,稍有一些不如意,这郡主便是各种甩脸子,因此白家两兄弟也和他们的义父一般,很是头疼。
藤花步摇发出轻快的声响,面纱下欲遮还羞的面容就已然令人沉醉,傅梅音缓步来到白府门前:“白管家免礼,我来找琢寒哥哥。”
白极心想坏了,这揖便做得更深了:“回郡主,琢寒少爷出门还没有回来。”顿了一顿又说:“琢贤少爷也接了国主的命令,还未归来。”
反正要扫了这位郡主的兴了,干脆一次说完吧。
“这一年多以来,本郡主每次来,十之八九都碰上琢寒哥哥不在府里。若这不是巧合,那想必就是本郡主不招你白府待见吧。”
随着岁数的增长,本该是青梅竹马的白家两兄弟好似说好了一般,都渐渐地在回避着傅梅音。白琢贤倒还不失风度,以礼相待总能陪着梅音聊上几句,再者他又在御穹殿内身居要职,平时忙得见不着影,傅梅音也是知道的。
最混账的就是白琢寒了,大闲人一个,每回见到自己就好像见了瘟神一般,草草应付几句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甚至傅梅音前脚才入白府,琢寒后脚就从后院翻了出去,这还是白府的一个佣人无意间说起的,不过没多久这佣人便从白府失踪了,其他人都说他是偷了白府的金银而逃跑了。
“老奴不敢,两位公子又是和郡主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是更不会了。”白极仍旧维持着行礼的模样,只是脸上的嫌弃之意显然是快要兜不住了。
“本郡主今日便要进府瞧个究竟,看看白家少爷到底是不得空见本郡主,还是不愿见本郡主!”说着,傅梅音的随从便上前将白极推开,白极当年也是跟着白将军驰骋过沙场的人,摆平这几个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为了保住郡主的颜面,还有白府的声誉,他只得息事宁人,暗自使劲拖住这几个随从,场面一下子僵持不下。
“郡主大人,两位公子真不在府内。”
“哼!你不过是白府的一个下人,你说的话怎可作数!本郡主半个字都不会听!”傅梅音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姣好的面容虽说气急败坏,却也更加好看了,活脱脱一位“怒美人”。
“那本将军说的话可作数啊?”众人闻声望去,白城将军一身朝服站在门口,看来是刚刚下朝回府。白将军皮肤黝黑,体态精壮,虽然鬓角和胡须都染上些许岁月的痕迹,却未曾将他的沙场气势减去分毫,相反倒显得更加威严,令人心生敬畏。
一见白城,傅梅音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发怵,这位将军威名远扬,锦都中官家的小辈们从小就怕他怕得不行,就别说他此刻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要不是侍女扶着,恐怕都得打个趔趄。
白极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也顾不上此后傅家大小姐,连忙迎上去接过了白城手里的缰绳,将马匹牵回马厩。白城拍拍白极的肩膀示意他先留步,自己慢慢踱步到傅梅音一行人面前:“我那两个义子确实不在府内,被国主遣去华都送东西了。若我白某人的话不作数,郡主大可以向国主求证。”
傅梅音见白城靠近,连看也不敢看那双犀利的眼睛,忙着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贴在了白府的门上:“白……白叔叔,白叔叔的话梅音怎敢不信,若是两位哥哥都不在府上,那梅音这就告辞了,叨扰白叔叔了。”说罢速速行了礼,拉着侍从们就要往自家马车走去。
“郡主这么快就要走了么?郡主大老远来我白府莫非只是为了斥责我的管家吗?当我白府是什么地方!”白城目光如炬,气势压人,现场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呆呆地看着背手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