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玉翎家时，都已经快到中午了，这时候周玉翎的太奶奶和爷爷也已经油街结束先回来，虽然已经蓬头垢面身心憔悴得不成样子，但总算是身体还平安无事，李建国还狼吞虎咽地抓紧吃了几个她们家热的窝窝头。

为了以防万一，还把身上今天凭空得来的十块钱也交给了周玉翎先藏起来，还差点又把周玉翎给搞蒙了，追问他这么多钱到底是哪来的。

他已经能预见得到，下午大队部这里，才是一场真正的大战呢，而且还很可能是一场大混战。

这虎口拔牙似的，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十块钱，李建国是不可能再还给那两个狗腿子了。

他也还是有点佩服周大业的，老奸巨猾，整人还知道去公社找公安，恼羞成怒要报复周家，自己不出面，以大队的名义派狗腿子去做就是。

因此他也得动脑筋，要把他在这个年代里最大的优势往极致里发挥，而不能只呈匹夫之勇。

已五十多岁的周大业有五个子女，老大女儿已经出嫁，老二儿子前年抢了李建国的名额后也已经参军当兵，老三儿子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务农，老四女儿还在上初中，最小的儿子还在上小学，比周玉海还小两岁。

李建国鄙视痛恨这个周大业，除了因为这个狗日的前年明目张胆地抢了他的当兵前程之外，还与周玉翎家有很大关系。

周玉翎家祖上曾经是方圆百里最富裕的大户人家，但并不会为富不仁，交恶乡里，而是还会广结善缘。

周大业从小是个孤儿，还是周玉翎的太奶奶冰天雪地里好心捡了他，之后就一直是在太奶奶家长大，当然长大以后也会帮太奶奶家干活，成年以后，太奶奶还给他置办了一份田地和房屋，如果没有世事变化，还会继续帮他成家立业。

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后来的世事变化时，带头站出来揭发太奶奶最积极最过分的，竟然就是这个周大业。

他为了彻底撇清自己跟周家的关系，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己的孤儿成长史，完全描述成是一部受尽太奶奶家盘剥压榨的血泪史，声泪俱下的，把自己帮太奶奶家干活，说成是完全被迫无奈的给太奶奶家无偿做长工苦力。

世事更迭变迁也是历史不可阻挡的事情，几十年来，周玉翎家人也早已经接受现实，坦然面对新生活，唯独对这个曾经视同家人一样的白眼狼周大业，几十年来给他们家带来的无数伤害和屈辱，至今四代人都还耿耿于怀。

而这个年代里，周大业这种孤儿的身份，再加上他这种无不用其及的积极表现，还正迎合了这时代的需要，再加上他善于趋炎附势，精于钻营，让他逐渐混成了牛家村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娶妻生子，人丁兴旺，还风生水起当上了大队长。

因为从小就跟周玉翎一起玩的缘故，李建国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次周玉翎的太奶奶和爷爷被揭发的时候，都是这个周大业最积极，冲在最前面，口号喊得最凶。

那时的周大业还没当上大队长。

而无处话凄凉的周玉翎，每次都只有跑到李建国这里来才会有人耐心倾听她伤心哭诉，并且还会安慰她直到破涕为笑，还会陪她一起诅咒这个周大业总有一天会恶有恶报，不得好死，全家都没有好下场。

在往大队去的一路上，李建国还在不停地回味起刚才周玉翎像一只委屈的瑟瑟发抖的小鹿一样，紧紧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的美好感觉。

上一世，他们之间最多也不过是像好兄弟一样，勾肩搭背过而已，还经常会连她的女性性别都给忽略了。

像今天这样忘我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分开的情景，破天荒还是第一次，他现在的衣襟上，还残留着她鼻涕眼泪渗透了的痕迹，口鼻里，还能回味起她秀发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