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风道长听到瓶中动静,似有女孩的声音,他暗自皱眉道:“这喇嘛的邪术不知祸害了多少我中原女子,但这肖药师的武功更加诡异,绝对不是白道正统,更诡近似妖,倒是魔教……”想到“魔教”二字,正风道长不由心下一凛,注目端详肖药师摇铃吹笔的样子,越看越惊疑不定,当下气聚丹田,仰天一声长啸,啸声宛如风雷,在竹林里盘旋,又奔腾涌向石桥。
几乎同时,从水面上也传来一阵清啸,啸声尖锐,仿佛一条水龙,借着水浪,震波滚滚而至,这两个啸声汇聚在一起,一个雄厚一个高亢,震得竹林沙沙作响。
桑迦远丹和肖药师都是心神一震,魔音瞬间被破掉,这两人同时放下竹枝和玉笔,抬眼看去,只见一只船顺着江流漂到岸边,船上站着六个人,桑迦远丹认出正是龙泉宫的柏齐生、徐齐淳、苗齐龙、周齐路、魏齐皎和吴齐樾等人。
徐齐淳抽剑率先跳到岸上,指着桑迦远丹大喝道:“师父,就是那恶喇嘛打死了蔡师弟!”
船上当头站着一道袍打扮的中年人,外貌丑陋粗狂,凹鼻厚唇,一双眼睛却明亮似星,正是刚才发出啸声的内家高手,他轻飘飘落到岸上,拔剑指着桑迦远丹,手腕轻轻一抖,嗡的一声,剑音响彻林间,余振不绝,喝道:“哪来的喇嘛,报上名来!龙泉宫卢修真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正风道人眼前一亮,招手朗声道:“我说是哪位道兄内功如此深厚,原来是龙泉宫的斗筲剑器卢大侠!”
“正风道长,两年不见,风采更甚!”卢修真也朝正风道人打个招呼,径直朝桑迦远丹大步而去,龙泉宫其他几人都跳上岸来,一字排开。
正风道长看卢修真脸色愠怒,双目圆睁狠狠瞪着桑迦远丹,担心他有些闪失,急出言提醒道:“卢大侠,小心了,这喇嘛武功有些邪门。”
金朝奉打个哈哈道:“卢大侠,你也收到梅公子的蒹葭令了?”
这金朝奉是南方有名的大财主,平素仗义疏财、爱交武林朋友,名下经营着东南七个省上百家的朝暮客栈和相逢酒楼,江湖人无论黑白两道,去住店吃酒都打个五折,因此在南方武林中名望颇高,人缘极佳。
卢修真的一个弟子蔡齐昆被杀,另一个弟子魏齐皎中邪变得疯癫,龙泉宫掌门师兄的千金又被掳走,他收到消息后率弟子们急追而来,胸中的怒火早快炸出来,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这喇嘛一剑刺穿,但这奇耻大辱之事,他却不好让金朝奉、正风道人和其他人知道,只能含糊应道:“金朝奉说得是,东南有事,龙泉宫理当尽一份力。”
瓶里的花齐嫣被啸声惊醒,身体停止了扭动,松开了缠着梁栋的胳膊和腿,梁栋看花齐嫣恢复了清醒,惊喜道:“花姑娘,你好了?”
花齐嫣把身体挪开一点,尽量贴在瓶壁上,听着外面说话,随即伸手捂脸,大羞道:“不好,是我卢师伯他们来了,他们若是看到我现在这样子,可真要羞死人了!”
卢修真当下强行按捺住杀气,转头冷笑道:“什么邪魔歪道,也敢来我中原装神弄鬼!正风道兄,金朝奉,各位武林同仁,先让卢某人领教一下这恶喇嘛有什么本事。”
桑迦远丹看卢修真发啸声破了自己的法身色相和天魔禅音,心下佩服,正色道:“我可不是什么邪门歪道,我是乌斯藏星漱藏部灌顶大国师座下弟子桑迦远丹,我练的拙火定神功,是密宗《捺罗巴六法》中的上乘内功,刚才奏得是大喜乐禅定金刚护法天女曲,这位禅那原来是龙泉宫高手,极好极好。”
桑迦远丹与花齐嫣的师兄弟、抓进瓶中的“女师叔”先后交手,看龙泉宫来救花齐嫣的,武功一个高过一个,心里确实佩服,“极好极好”四字倒是肺腑之语。
卢修真的一个弟子蔡齐昆被杀、另一个弟子魏齐皎已疯癫,掌门师兄花修慎的女儿花齐嫣被掳走、徒弟柏齐生被打重伤,传到江湖上真是龙泉宫的奇耻大辱,卢修真以为这喇嘛在嘲讽他们龙泉宫武功不济,目露杀气,也不说话,剑指着桑迦远丹,缓缓走到他面前,徐齐淳他们也仗剑紧随而上,把桑迦远丹围成半个扇面。
龙泉宫的上代掌门人江神龙,三十岁时剑法大成,在朝廷举办的“庐山封剑”上,以一柄龙泉剑连败南北武林几十位使剑高手,被封为谪仙剑神,近年来据说闭关修行,武功已臻化境。而龙泉宫等六大武林世家组成的“天地六盟”,享誉江湖百年,高手代代辈出,江湖上更是人人敬仰,不敢轻易招惹。
江神龙从“庐山比剑”被封“剑神”之后,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修、齐、治、平”四字为门下弟子们取名,卢修真是他亲传的第七位弟子,平时负责在外收集江湖动态,联络武林各派,对敌经验极其丰富。
卢修真看这大喇嘛武功高深诡异,那桥上吹玉笔的异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自己这几个徒儿虽然脸上逞强好勇,但脚步已露畏惧之相,这两军对垒,未战先怯是最大忌讳,他今夜若不采取主动,只怕非但救不出掌门师兄的女儿,龙泉宫的名声就要折在这岸边了。
他心中计议已定,也不说话,长啸一声,挺剑使出“岸柳剑法”,率先向桑迦远丹刺去。
大喇嘛曾见龙泉宫弟子使过“岸柳剑法”,如果徐齐淳他们只是把剑法使得轻烟柳影、随风飘舞,那卢修真这一剑却鸦雀无声、波澜不动,直至刺到桑迦远丹面门一尺多远,突然剑尖一抖,分出三道剑芒,每一道剑芒仿佛乱风摇叶难辨方向。
桑迦远丹赞一声:好剑法!”两手大拇指使出“拙火指”指法迎向剑芒,“叮叮叮”三声,剑芒敛去,卢修真也叫一声:“好!”剑光一转,仿佛一道残月从岸边水影中乍起,又斜刺出一剑。
正风道长在旁抚须赞道:“卢大侠,好一招杨柳岸晓风残月,却比当年意境更高了!”
桑迦远丹运宝瓶真气,变指为刀,一招烟雾相刀卷进这道月光里。这烟雾相刀法在“八相刀法”里最是虚无缥缈诡异莫测,正好和“岸柳剑法”的变化多端对上。
刚才桑迦远丹两指和卢修真的一剑打了个平手,互相都试探了对方的剑法内力,此刻两人都使出压箱底功夫,试图占得先机。
只见卢修真双脚穿花蛱蝶般连环踏出,身体却东摇西摆,剑法随风摇曳,忽左忽右、忽柔忽疾,无序无章,剑光朵朵片片,所到处处皆是锋芒,徐齐淳他们几个徒弟看得心花怒放,齐声叫好。
桑迦远丹来中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用剑高手,心下兴奋,也不顾自己体内拙火即将发作,使出“不动明王身法”,把烟雾相刀和拙火指发挥到极限,掌影幻化出烟雾缭绕围住剑光。
梁栋也是好剑之人,听着瓶外动静,尽力趴在瓶口,虽看不到本人,但见剑光摇曳四射,不由暗暗心里佩服,轻声道:“卢修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在江湖上被称为斗筲剑器?”
花齐嫣缩在他身旁,低头小声道:“那是我卢师叔的谦称,有一次我外公考察我爹娘和众师叔伯们的剑法,看其他人都将外公教得几套剑法融会贯通甚至另有创新,唯有卢师叔老老实实只使一套“岸柳剑法”,我外公就问卢师叔“练剑为何如此拘泥守旧,不学其他师兄弟通识博研?”卢师叔回答说:“弟子是斗筲之器,量一斛之粟仍须翻来复去,心不敢旁骛,何敢载车马之资。”我外公听了摇头叹道:“斗筲之器,斗筲之器,我又何尝不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说罢掉头而去。后来卢师叔为了表示对外公的尊敬,就对外自称为“斗筲剑器”。”
梁栋“哦”了一声,想了想,点头道:“这岸柳剑法确实妙变灵动,无心旁骛者反而能把它发扬到最大威力。龙章五子只怕是终身难达到他们师父境界了。”
花齐嫣缩在他身旁,小声问道:“小淫贼,你是怎么进来这瓶子里的?”
梁栋回头苦笑道:“你被大喇嘛点晕了装进这瓶子里,我一路追着本来想找机会救你出来,不料那大喇嘛武功太厉害,也被他打晕了放进这瓶子里。”
花齐嫣紧咬着嘴唇,粉嫩的脸羞得不可言状,她鼓足勇气打量着梁栋,低声道:“小淫贼,你为什么做这副打扮?难看死了。”
梁栋忙道:“不要再叫我小淫贼了好吗,我是被人绑架了被逼穿成这样子,对了,之前在路边你要拿紫雪七厘散救得那具女尸就是在下。”
花齐嫣“啊”一声,不再言语,随即眼光闪闪盯着梁栋,直把梁栋盯得后背发毛,才假做“恶狠狠”地道:“我们两个在瓶子里的事,天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说罢用柔手在梁栋衣领上轻轻划了一下,又赶紧收了回去。
梁栋的脖子一凉,感受着她手上的柔软,低声嘟囔道:“大喇嘛算不算第三人?”
花齐嫣想到大喇嘛怕早已听到他们两人在瓶里的动静,大羞双手捂住耳朵,嗔道:“小淫贼,你快想办法我们怎么出去,这要让外面人看见了,我先杀了你再杀大喇嘛,最后再自杀。”
梁栋从瓶口探头看看外边,苦恼道:“外边围了一群人,只能等他们走了,我们再钻出去,你杀大喇嘛到可理解,为何还要先杀我。”
花齐嫣听他说得有趣,凝目瞪了他一眼,恰巧梁栋一双亮目正好也向她看过来,两人都是脸一红,偏偏瓶里空间狭小,躲无法躲,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梁栋看她俏眉斜飞鬓边,嫩脸微红,双目似嗔似怨,想到刚才两人肌肤相挨、软玉温香,缱绻旖旎的惊心动魄一刻,不由心脏咚咚狂跳,涌起阵阵温柔,花齐嫣心里也泛起异样情愫,垂首含羞,不敢再看梁栋。
这时听得外面柏齐生大声道:“师弟们,对付这贼僧何须礼让,结三环五扣阵,大家都上吧!”徐齐淳、周齐路、苗齐龙、魏齐皎和吴齐樾都齐喝一声,包围住桑迦远丹。
卢修真和桑迦远丹激斗半天不占上风,略感焦躁,耳听徒弟们要布阵,忙喝道:“齐皎你和吴齐樾占住无忧位,其他弟子各自守角不得妄攻!”
龙泉宫众弟子齐应一声是:“是!”魏齐皎和吴齐樾两人闪身汇合在一起,互为犄角站住一边,剩余四人都站好位置举剑待敌。
江神龙被封“剑神”后,曾两次去拜访一位绝世奇人都不遇,第二次怏怏而归时,看到两个棋童在他下山路上围棋对弈,江神龙乃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这奇人不避而不见又设棋局点化他,遂睹棋而悟术,将棋奕中的攻、守、占、挂之术都包并吸收融和其中,悟出一个奇妙剑阵来。
“无忧”出自老子的《道德经》“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一句,本意是劝诫众人要不图功利,不投机取巧,才能使道心回归质朴。在围棋对弈中,如第一子下在小目,第二子下在目外,互为犄角,则可立于不败之地,此称之为“无忧角”。
魏齐皎被大喇嘛施邪术中疯后,卢修真虽用本门行穴走气方法救治他,但魏齐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状态并不稳定,所以卢修真让他和吴齐樾这两个武功最弱的合力占据无忧位,其余四人在周边增加防守的厚度,此阵法虽进攻不足,但防守稳健,专可用来对付实力悬殊的江湖一流高手。
桑迦远丹领教过“三环五扣阵”的威力,晓得这剑阵的步法、方位变化精妙玄奇,眼前这卢修真已很难缠,若再让他们合拢围攻自己胜算几无,他看出魏齐皎和吴齐樾是这里面最弱的一环,趁他们立足不稳,飞身向“无忧位”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