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给鱼白太多感慨的时间,下人们将柳钢岳吩咐的餐品端在托盘上送了进来。
晚餐十分丰盛,鸡煲、炖鱼、水晶肘、锅包肉,里面最素的一道菜还是个水晶虾仁。
那仆从满脸笑意地进来,冲着鱼白殷勤地行礼:“小公子,今晚儿就麻烦您二位在这儿委屈一宿,明儿个我们收拾出来单独一个包间给您住,杭姑娘也是一样。我家主人为表歉意,明天会正式摆下宴席款待二位,如今这顿饭就当是垫补垫补肚子。委屈您了。”
一路上在道上颠簸,鱼白虽是死尸之身不怎么需要吃饭,但看到这一盘子过于丰盛和荤腥的肉菜也难免有些肚肠辘轳,更何况本就饿着肚子杭紫花又复活了一次人,两只眼睛从那仆人进门就没从水晶肘子上挪开过。
白羽真却对柳家殷勤的行为耷拉着个脸——说实话他现在脸肿成这个样子其实蛮难界定到底怎么样才算耷拉脸的。
他抬手从袖子里面取出来了一根银针,凑了过来。
那殷勤的家仆连忙拦住:“诶,慢着慢着,这份是鱼小少爷和杭姑娘的晚宴,白公子,您的晚饭我们另准备了。”
只见那一脸恭顺讨好的家仆弯下腰,从后腰里面抽出来了一根脏兮兮的骨头,当着白羽真的面吹了个口哨:“咻~嘬嘬嘬——”
然后扭头用力一扔,将骨头扔到了院子里,冲着院子一抬下巴:“嗟,去食。我家老爷说了,你们这群狗就配吃这玩意。”
白羽真被家仆嚣张的态度气的硬是打了个嗝,嘴巴里吐出一口血来。
家仆微微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一眼白羽真,而后又换上了恭谨的笑容对着鱼白再度行礼。
“那小的就不打扰小少爷和姑娘用餐了,请便。”
说罢他面朝着鱼白等人,后退着走到了门口,弯腰在门口前面拿起来了一个破旧的毯子铺扔在地上,用脚踢开,十分不客气地喊道:“诶,内野狗,今晚儿滚在这儿睡,别乱拉乱尿,听见没!”
那份鄙夷和唾弃,显然是当着鱼白的面儿也没打算收敛。
这迥异的态度不由得让鱼白想起了同样被家丁苛待的二小姐柳啼莺。
柳家的家仆好像就是这么个家教,别管是讨厌还是恭敬,从来都不避讳着人,反倒让人觉得磊落了起来。
待到家丁关上门。
白羽真哼了一声,还是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一一给菜色试过了毒才肯放心。
杭紫花如今还维持着小杭大夫的形象,用手捂着嘴巴,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马上就要就寝,却端来这许多荤腥之物,教人怎么吃得下去?这柳家人到底是一点常识也没有。”
说罢,她单手端起了那盘最荤的水晶肘子,摇头晃脑带叹气地走出了门:“我要去厨房和柳钢岳好好理论理论,这教人如何吃得下去?如何吃得下去?哧溜。”
最后一声吸口水的声音好悬没让人听见,让杭紫花用关门的声音给遮掩了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白羽真和鱼白,这位绣衣直指的旧臣抬手拦住了要动筷子的鱼白,手伸进怀里摸索一番,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枚干巴巴的梅菜饼子,递给了鱼白。
“兄……兄弟,吃这个。银针试不出来的毒……太,太多惹。”
鱼白看着那枚梅菜饼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白羽真的代号是白鹜,序号是十六,自己记得就是用一枚梅菜饼子把这快饿死的小孩儿给忽悠回来的,没想到十几年后,轮到这小子给自己送饼了。
鱼白拿过饼子,啃了一口,这动作象征着他对绣衣直指的信任,也让白羽真松了一口气。
他就地盘坐,运气恢复起来了伤势,鱼白趁着他专注于打坐,将翡翠项坠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丢给了白羽真。
不消三两分钟,白羽真的脸肉眼可见地消了肿,恢复到那英俊帅气的俊朗书生模样。
“呼,兄弟,今晚我们且在这里住一宿,有我在,料想那赤山伯也不肯对你如何。今晚我传书回总部,叫多谢兄弟姐妹过来接应我们。”
“等等,我有点奇怪。”
鱼白啃了一口梅菜饼子,翘着二郎腿:“干爹临走前跟我说过,绣衣直指里面有我好多的哥哥姐姐,都是可以信任的。所以我相信你,但同样干爹也告诉我在我走投无路之时可以去投奔柳家,可你为何对柳家的态度如此警惕呢?”
听到鱼白交代徐老大的遗言,白羽真出神了一阵,拳头不由得捏紧,他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坐在了鱼白的对面,认真而诚恳地对鱼白说到:“在回答你之前,容我先问一句,义父他老人家不在了是么?”
“嗯,他病死了。”
“唉……也罢,干爹他老人家累了一辈子。临终能过十几年清闲日子,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只可惜我这不孝子未能堂前尽孝,方才教人骂我两声狗也不冤枉。”
看着白鹜流露出的由衷的哀伤,鱼白也回想起鱼鹰说过的话。
当初的五十三人如今只剩下了十三个得到重用的,被誉为十三虎狼,这白鹜既是被红鸾派来的,必然是十三虎狼之一。可冲着他愿意为了自己一个人敢跟柳钢岳正面硬刚的做派,如今绣衣直指对徐寒嗣的态度倒是令人玩味。
“羽真哥,节哀顺变。”
鱼白安慰了一句,白羽真收拾了感伤的表情,笑着对鱼白解释道:“不好意思,该我回答你了。十五年过去,时移世易。柳钢岳早就不是义父认识的那人了——此人为了向陛下表忠心,摇尾乞怜无所不用其极。朝野中是他最早带头主张清算义父旧部的。”
“哦?”
“这柳钢岳,柳大国爵是朝廷中新派的领头人。他那一派都是十五年前参与过平叛之乱的。可那场战乱最大的功臣分明是义父,他这跳梁小丑却在义父死后露出一派大功之臣的模样。就连那些当初愿意为义父发声的旧臣,一个个都倒在了他和他的党羽的手中。”
在白鹜的口中,柳钢岳自从被封了国爵之后就不再掩饰,不仅在朝堂上公然宣布自己与徐寒嗣割袍断义,极力地带领着新臣子在陛下面前搔首弄姿。
在清理了徐寒嗣留在朝中的拥趸之后,便一直处处与绣衣直指作对。
鱼白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朝堂争斗?听着好似与柳伯父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像啊。”
“傻兄弟,你看他之前故意把你当冒牌货,险些出手杀了你还不知道么?他心虚,心虚得很。”
“也是,他都跟干爹割袍断义了。想要干掉我也是情理之中。”
“他是畏惧义父。如今正是他和白州牧子女联姻在即。白州牧是朝中最后一脉中立的老臣势力,倘若双方结成亲家达成同盟,日后朝野上下就是这位国爵说的灵了——所以他才做贼心虚,害怕义父找他算账。”
鱼白闻言微微点头,又问道:“诶,那咱们绣衣直指这几年过得如何?我那五十三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姐姐们,过得还好吗?”
“这……”
白羽真有些尴尬的别开了眼神,低头沉思一番,而后对鱼白说到:“弟,听我说。我把你接到绣衣直指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却不代表如今我们绣衣直指就铁板一块。”
“哦?连绣衣直指也‘时移世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