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来不及拔腿逃跑,麻烦便找上来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巨大而黏滑的舌头狠狠舔舐了一下,随后整个世界的模样都变得陌生而恐怖。
身旁的蓝色树木伸出几百只手,细长而扭曲的手臂喷射到他的脚边,摆出求救的姿势;路上抱头晕倒的行人们如熔融了般混匀成一颗巨大的球体,黄红蓝白紫绿褐,毫无规律地在球体的表面旋转混合,形成棒棒糖一样的纹路;路旁停放的汽车主动打开了大门,展开成翅膀,以极高的频率抖动,产生震耳欲聋的噪声,声音把楼房的窗户击碎,碎片落到他的头上,他感觉到十几块尖锐的残片从头顶一路切到脚,海蓝色的液体从划痕处喷溅而出。他看向天空,成百上千个烤面包机倾泻而下,瞄准他身边的每一个建筑,一座座高楼大厦被碾成了新鲜出炉的烤咖啡豆。
当上百种不同的幻觉接踵而至,为他施加极度的痛苦时,他出乎意料地保持了理智。他还能够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幻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分正常,头没被敲碎,身体没有划痕,也没有什么面包机特种队闪击旧金山的戏码。
但是这幻觉似乎又有些非同寻常,除了所看见的、所听到的、所闻到的,大脑中还有别的什么被扭曲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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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无法理解的乱码涌入他的脑内。这些内容的集合体,就如同一个热情求吻的高潮女人那样,被甜蜜而粗暴地送进他的五官内,然后到达脑髓的最里端,令他的情绪从痛苦转为一种变态般的狂喜。极少数情况下,这些乱码组成了有着一定意义的语义碎片,但这些碎片一旦被理解,就像真理一样被嵌入他的记忆中。他的认知如同一根老化的麻绳被团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坨。
他尽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但没有用。几分钟之后,他的视觉和听觉开始缓慢恢复,但催命一般的知识灌输依然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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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信息流如焚风一般猛烈挥去,他看向现实。
大街上安静得诡异,之前井井有条的车辆现在死寂一般四仰八躺倒在路边。除他之外,路上的人全都紧紧蜷缩,失去意识,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大胆凑近其中一个人,将他的身子慢慢拨开,只见那个倒霉蛋的口鼻失去了气息,涓涓流血,眼睛也翻白,颇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他又去看了别的几个人,都是类似的样子。
繁忙的大街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坟场。
“对了,我来这不是等人然后交申请表的吗!?”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万幸发现自己那一沓申请表落在自己身边,没被风吹走。他赶忙捡起,发现自己虎口上似乎长了什么刺,抵到纸张后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他只好把整个申请表放在地上,用食指和中指把纸勉强夹住翻页。最后再检查一遍自己填写的内容是否正确。“希望我没蠢到在自己的特长里把泡咖啡写上。”
“泡咖啡不挺好的吗。”
“是啊,咖啡……嗯?”
等他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扭头,看见了一个穿着什么特殊装甲的人用外骨骼手臂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一个趔趄,向前栽了下去。
“我还以为这次突发的模因风暴,会让我们每日来这里找潜在员工的计划泡汤一次呢,看来并没有。”装甲里面的人说道,“……嗯,看完了,预选没有问题了。”
“啥,这么快?”他虽然甩了个嘴啃泥,但惊喜和兴奋的心情还是从牙缝中钻了出来。
“很简单的,没问题了。这是我的工作证,来,跟申请表上的那个标志对一下。”那人把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然后把工作证让他看。
“嗯,没问题。”男人回应道。圆环三箭头标志,对的上,看来不是骗子。
“好,那么等会我会带你去我们的部门,报个到。来,深呼吸——”
他照做了,肺部充盈着甜美的气息。
原来是装甲里的人掏出了一小罐药剂,在他深呼吸的时候立刻伸到了他的鼻孔旁边。这气体让男人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倒了。
好吧,看来这甜味不是A4纸上散发出来的。
“那么,欢迎……Joey Wilson,欢迎你来接受我们模因部的培训。”
一团焰火
Site-133模因部的动员会议结束了。新人们从门洞鱼贯而出,走向自己新分配的住处。而研究员Peyton与SCP-3475的项目负责人Andy留了下来。二人把门锁上。
“新的区域划定完成了没有,Peyton?”
“完成了,负责人先生。旧金山的稳定模因覆盖区现在又凹陷了一大部分,缺口最深处离之前的边界大概有三四公里的距离。”
“这么远吗?我们好像还没遇到过规模这么大的模因风暴吧。”
“没有,先生。而且跟前几次模因风暴一样,我们完全没有办法预知这次风暴的发生。哪怕在Ginger.aic的模型推断下也不会出现现实里这么离谱的结果。”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调参数!”
“我们当然调了!但是地球的模因圈——太混沌了,我们需要太多的模因数据来进行模拟了!平民区流通的模因,基金会释放的模因,归类为异常的模因,太多了,他们之间作用的范围还大的要死,这叫我们有什么办法?AIC都没办法,我们是真没有啊。”
“局部模拟行吗?”
“不行,模拟区域选大了,模型大小会超出AIC所能承受的上限;选小了,区域外的模因流对里面的影响又太大。所以先生,我们到底能不能向模因部的人正式宣布模因流完全不可预测,少浪费一点我们宝贵的计算资源?”
“……好吧。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得再考虑一下。”Peyton听到Andy这段话牙齿都要咬麻了,但毕竟人家官大,恐怕这个提案又要拖几天了。“对了,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这次你找来的人都怎么样?”
“都还行,我们这次采用的方法挺有效的,”Peyton得意地说道,然后点了根烟。他又拿了一根给Andy,他也接了过去,借了个火点着了。“我们搞了些携带特殊模因的申请表,只有身体具备特定资质的人才能看见。”
“用的是我前段时间刚开发出的筛选因子吗?效果如何?”
“挺好的,至少他们在经历一次大幅度的记忆删除之后,知识上有一些缺失,但不依赖于知识储备的智力特征仍旧远高于我们预期的数值。他们应该能完成一些比较基本的模因测定和制作的任务。”
“召回率怎么样?”
“啥?召回率?”
“就是把放出去的人再给捞回来的数量?”
“比之前更高了。”Peyton摇了摇头,然后将一口烟喷在了黑板上。烟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除了没有下面的那个点,“我们真的很难、很难找到那些现实中缺工作,能力合格但没人要的年轻人了……”
“不至于一个没有吧?”
“不至于。但今天来这里开会的,大概百分之六十都是各个分部或部门的老面孔了。比如,你点名的那个Joey。”
“哎,是啊……是噢↗↘~”Andy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Joey Wilson,三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真的聪明,搞了好多我想都不敢想的大活。”
“是啊,我们部门出外勤用的反认知危害套装就是他改良的。”
“哦?我猜,你最近出门了?你不是说最近不会出去的吗?”
“是的是的,我好久没出去了,但上次旧金山的模因风暴,我最终还是赶去了。”
“唉,我不是说了你别去吗,你这身体还扛得住几次那边空气的洗礼?”
“有套装不就没事吗,我后来还单独行动了一段时间呢。与其担心我的身体,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你天天熬夜熬到四五点,起床八九点,头发都要掉光啦。”
“所以……你那天出去,就好巧不巧把Joey给找来了?”
“是,”Peyton在会议桌上翻到了Joey的申请表,在Andy面前扬了扬,“本来是让Sasha去的,但不是正赶上模因风暴吗,而且她今天身体一直不舒服,我就让她歇着,自己带了个小队调查去了。不过,话说,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
“我印象里Joey已经三进宫了吧。第一次,他作为普通研究员从别的站点调过来。然后他搞了个大的,出了事故,被革职了,于是给了个假身份,记忆删除,放回平民区了;第二次他被别的部门不知怎么的搞了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然后他不知道为啥特别不想干了,我们又把他放回去;现在第三次了。我们本以为广撒网能找到更多适合我们这种工作的普通人,结果到头来还是在压榨基金会剩下的——甚至是从我们自己这儿出来的员工。他又抱着一腔热情填完表主动找来了。”
“我们能干活的人太少了,不就是这样吗?”Andy缓缓拧开锁,把门开了一个小缝,“我们还是用的老一套规章制度,跟隔壁部门吵了不知道多久,我说,模因这么重要的应用领域,出事了就不该给第二次机会。但有用吗?没用。事实开始证明他们部门说的才有道理。是,潜在的有能力的人很多,非常多,但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最适合我们这种工作的那一批,我们差不多早就在这个该死的星球上找了个遍。你自己看,”Andy递给他一份召回率记录,“来回来去就是那么些人。我们基金会的。这个部门放走了,那个部门又招进来。他们毫无疑问就是最有能力的人,就算他们搞事,出事,甚至有些跟不上大部队,但也已经是我们所拥有的优秀战力了。有问题?”
“……没有,好吧,没有。”Peyton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记录还给了他,“你先走吧,我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Joey的直属上司现在就是我,你知道吗,我希望他脑子被洗了三四次别再特么出乱子了——真的,真的希望今天会是他最后一个第一天啊,我的老天爷!”
Andy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头也没回,把刚抽完的烟踩在地上扬长而去。他作为总负责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正因为基金会要拥抱普通人习以为常的黑暗,所以才要掐灭每一个企图从这里出走的火种。”
奄奄一息的烟灰在他的脚掌旁抖了一下,然后死在冷冰冰的瓷砖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