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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

我不由自主地跪下,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好冷。那瓶干邑白兰地掉在地上,酒瓶粉碎,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酒味。爬山虎遮住了窗户,阳光透不进来,室内一派昏暗。双手软的可怕,仿佛不足以支撑体重。我感到恐惧,随着时间一纳秒一纳秒地过去……手臂变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无力。我思维混乱,头脑晕眩,唯恐手臂突然一软,头磕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冷酷的声音说出一连串法律术语,我听不懂也听不清,我只是……注视着主管。他嘴里的烟掉了,烟头在他的裤子上烧出一个小洞,灼烧他的大腿,而他一声不吭,如死尸般安静。他眼睛睁的很大,眼球在眼眶中抖动,几欲夺眶而出,横七竖八布着许多血丝,流露出兔子般软弱的神情。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冷酷的声音还在说话。他也在看着我,微张的嘴里开始发出“啊,啊”的怪声,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眼前天旋地转,似乎感到全身痉挛,想要起身狂奔而去,抛开这狭小办公室里的一切。苏桦临死前也是这样的吗?我还在瑟瑟发抖。主管的脸扭曲了,挤出一环环皱纹。

冷酷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我心中升起一道虚无缥缈的希望,紧接着就听到声音说:“有罪?无罪?”

无罪!我在心里呐喊着,虚幻的声音失魂落魄。主管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连一下都不眨动。死一般的寂静。“啊,啊”声消失了。万籁俱寂。主管的脸痛苦地抽搐起来,好像说话的气力都用于抽搐了似的,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碾碎在铁轨上的妇女,张开嘴想要尖叫却悄无声息,仍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跟风里的蒲公英一样抖……颤抖。我呆呆地看着他。枪口顶在脑袋上,冰冷入骨。双手已经酥麻,勉勉强强支住上半身。酒味让我恶心想吐。

冷酷的声音又问:“有罪?无罪?”

苏桦会怎么回答?他在死前也是这样吗?

冷酷的声音:“有罪?无罪?”

我像暴风中的枯叶蝶一样打战。

冷酷的声音:“有罪?无罪?”

一艘小小的帆船在天边颤动,它渺小而孤独,恰似我不可救药的人生。

冷酷的声音:“有罪?无罪?”

“无罪!”主管像个火车头般嚎了起来,“我他妈的无罪,操他妈的异常。我无罪。”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尖细的、鬼哭狼嚎的声音,我觉得他在抽噎。嘣。枪响了,一枪打在他的颈窝上,紧接着又是一枪:嘣。打在他的脖子上,绛红色的血像破碎却还在运作的榨汁机一样喷出来。他臃肿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宛如柏林墙在倒塌……那轰然一响。他和他头上那道名为前任的阴影,那个魏识方一样,此刻还没有死,一团一团的血堵到他的气管里,把他活活呛死,发出一阵又一阵可怖的尖利啸声:那是在咳嗽。空气里充斥着酒气和铁锈味的血气。

只剩下我了。剩下我一个。只。

苦苦支撑的双臂终于解放,我抱着自己倒了下去,头重重地撞在地上,疼痛微乎其微,冰冷嗜血的枪管还抵在我脑袋上。我哭了起来,头抵着地面,额头上沾着主管的血和白兰地。

冷酷的声音说:(仿佛带着笑意)“有——罪?”

无罪!无罪!索福克勒斯是无罪的!无罪!

冷酷的声音:(它在嘲笑我。)“无——罪?”

枪口抵着我的脑袋,好像有条蛇叮在脑袋上。爬山虎密密地遮住窗户,不让光透进来。

“有——罪?”

(不要妥协。)

“无——罪?”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真实地活着。我活着,不是死了也不是其他什么情况,我真真切切地活着。

“有罪无罪?”

我跪着,趴在地上恸哭。声音嘶哑。(要有希望。)

“有罪?无罪?”

寂静。

“有罪——?无罪——?”冷酷的声音说。

我无罪无罪为什么为什么我绝不相信我干的任何一件事是罪行不是罪我无罪我不相信不相信你索福克勒斯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苏桦也是无罪的为什么凭什么不应该我干的一切从前不是罪现在不是罪将来也不会是罪我无罪无罪去死吧你臭傻逼这永远不会是罪行你干的才是罪行我无罪这一切都无罪——

我昏了过去。

(总会有办法。)

* * *

我现在坐在公园里,樟树下的长椅上。在早晨曾经有一个穿女装的男人坐在这里,注视着公交站牌。我从站点里跑出来了。

我醒来的第一刻,感到自己的头脑十分清醒,天旋地转的感觉冰消瓦解了。我半边脸上沾满了血,接着看见了主管的尸体。我抖抖嗦嗦地爬起来,衣服沾满了血。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枪口还顶着脑袋,我低头注视着主管的尸体,好像怕他突然跳起来给我后颈一枪似的,觉得兴许他还活着,也会醒过来然后杀了我。我抬起实木椅子,想照他头上来一下,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头骨碎裂,糜烂的头部令人作呕:他无疑已经死了。我缓缓,缓缓地把椅子放下,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碰一碰他的眼睛,又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大气不敢出,直起身来。鞋底浸在厚厚的血里,抬脚,“啪叽”一声响。

我像是电影慢镜头那样一点点握住门把手,一厘米一厘米地把门打开,好像我走出门就会有人给我一枪。门打开了。

我机械地、膝盖不弯地走出去,悄悄关上门。我抬步走起来,向站点宿舍的方向。我的衣服全被血浸湿了,得去换一件。开始是一步一步走,然后……然后……然后我感觉……感觉活着的感觉多么好啊,我竟然活着。脚步加速,越走越快,紧接着我跑了起来,炽热的血液冲上我的脸面我的眼球,浑身上下有电流通过。我不要命地跑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臂,嘴里呜呜地叫着,脸颊怪异地抽动,如同在进行末日狂欢。我胡思乱想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想到那瓶干邑白兰地,戈雅和鲁本斯各自的《农神吞噬其子》(多好的画啊!),还有Elina的裸体,感到通体舒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我呜呜啦啦地向宿舍楼跑去,一路上竟没有一个人。

我冲进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衣物胡乱撕下来,扔进衣柜的角落,扒出一套新的穿上,心脏以每秒一百二十次的速度跳动。我关上衣柜门,急不可耐地冲出门去,公交车刚好到站,我急匆匆冲了上去,在后排大口喘着气,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驾驶员对着我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我按了下车铃,在公园下车。

那个异常给我留下两张字条,还是血字。一张写着何斐运先生–无罪,另一张写着陈与夜先生–有罪有罪有罪施以特殊惩罚。

* * *

我假装着在长椅上玩手机,抖音开的很大声,唯恐别人听不到。推送的第一条短视频是拉什迪(伟大的作家)在纽约遇刺。我为自己莫名的恐惧感到耻辱。我应该这样吗?换成苏桦会这样吗?

我和苏桦在初中时就见了第一面,不过直到大学(那场讲座上)才熟稔。自那时起,他就常常对我提及美。美存在于一切事物当中,也就包括丑,包括恶。受苦是被我们厌恶且鄙夷的:疾病,处刑,排泄物,人类为此苦不堪言。然而在恶的角落里,塞着一团一团的美。描写善并歌颂善,这并不难,古往今来每个人都能做到;而描写丑与恶,并且发自内心地为丑恶赋予美感,只能交给一个艺术家。当那个异常坚信艺术有罪的时候,它没有意识到,它犯下的罪行中正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艺术之美。我何必恐惧。

从我被它袭击开始,过去的生活于我而言,就已如枯叶般脱落了——不可能回去,他们只会觉得是我杀了主管,监控大概把那段呜呜啦啦录了个全。上头那帮人只顾念自己的细脖子,倘若异常还没杀到门前,他们甚至不会承认它的存在,遑论收容。我就是替罪羊。

在记忆里,主管庞大的尸体沉在油腻的血液中,宛如一摊巨大的狗粪,是幅好画……几年前的我告诉我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不可饶恕。我心说你怎么知道呢你哪来的资格呢如今人们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人们不知道死是好的死是好的一切都很好。当我被异常碾压倒地,后脑勺顶着一把枪的时候,这就是绽放于现实中的、美艳的恶之花。无罪而死,这就是……是……我何必恐惧。我仍然不知道死好在何处。驱使我的是自命为艺术家的那股子疯狂。

对美无限的追求终将摧毁我们的人生。

细细地咀嚼跪在地上的那段记忆,我意识到自己仍然怕死,我依旧属于无法真正献身于艺术的无数凡人中的一个,对生有着难以置信的痴迷。我是个自大狂。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懂得艺术,实际上和烂俗的大众相差无几,痴迷于无意义的生活中。意识到人生虚无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真实地存在,哪怕自己死亡。(我是个赝品。)可在另一方面,死亡开始吸引我。无罪而死。尽管我没有罪,但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还对生执拗地不放手,灵魂就会陷进泥潭里去,不断下沉。罚。戈雅临死前在墙上画的:农神吞噬其子。撕裂然后吞食。当罚脱离罪而成立时,一切行为都会罩上艺术的玄妙之光。我忧伤地想到那场讲座——我与苏桦相遇的那一场——尽管那讲的是鲁本斯。

苏桦。一个轻轻的声音对我说苏桦已经死了。我感到一股难以置信的孤独,关上手机,抱着自己弯下腰,婴儿般瑟瑟发抖。苏桦死了,魏识方死了,玉方流死了,主管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Elina?可我还能去找她吗?我好像被遗弃了。我被遗弃了。

我想到从前分手的那个夜晚。Elina对我喊道:为什么你可以把别人的一切都用你那点理论轻易,而且轻薄地解释?

那个异常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袭击我?肯定不会在公共场合,苏桦和主管都死在办公室里。封闭的、四方形的空间,茂盛的爬山虎盖住窗户,光透不进来。如果我仅仅早生三十年,我现在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局面?基金会怎会如此臃肿和愚蠢,可以放任异常不断袭杀研究和管理人员?不过,只要没必要,现在的基金会是会等着它杀到自己面前的。

我不知道施以特殊惩罚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已活在生命边缘,我的每一个行动,都促使我向一个愈发混乱的未来走去。抑或我要践行谢德庆的《室外》,从此不再进入任何建筑物,乃至于交通工具、帐篷与洞穴?无罪!我咆哮起来,在心里。假若这个异常只会在室内袭击我,那么我就不可能去找Elina了。把她约出来?我能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作为替罪羊的我又该怎么活下去?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无法显得更明显的陷阱,我前一次(在主管办公室里)掉进这破陷阱里,可以归因为没有经验和偶然,我怎会第二次掉进去?然而,陷阱的可怖之处,难道不在于明知前方有陷阱,却仍会不知不觉闯入其中?

那么这就不再是陷阱了,这是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我想着,冷笑了一声。

我站起来,沿街走去,一辆电瓶车停在路边,一家三口挤在一起,那六岁孩子指着父亲的眼镜。母亲说:“你以为戴眼镜好呀?戴眼镜不好的。”父亲说:“如果你以后戴了……”听不清了。我对于平庸的生活既厌恶又向往,因为我无法忍受平庸生活中那虚假的满足感。那是不实的感觉,可是你竟能如此满足,与自己达成和解,荒谬之极却合情合理。佯装高兴地走过街道,每根神经都举起触须,敏感到能察觉踩死一只蚂蚁时那微乎其微的挣扎——正是在这种时刻,我意识到做个蠢货是多么幸福。

我决定去找Elina。

* * *

活着和死去都很好没有什么两样人们害怕死是因为不知道死是好的如今我之所以热爱艺术是因为我终于开始理解死亡。即将在两天里第二次敲响那扇浅绿色的门之前,我这么告诉自己。砰-砰-砰-砰-砰:我敲出一连串惊叹号。我相信她在家。尽管按理说她6点才下班,现在才4点出头。

踮脚松鼠般轻盈的脚步声,我第二次使用这个比喻,感到一阵欣喜。这回她穿着工作装,一脸疲惫。看到是我,她先是怔了一些,很快流露出惊异的神色,那点惊异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她问:“你又来啦?”

我闪身进去。

“主管,主管也死了,就是何斐运。死因和苏桦一样。”我对她说。

“全都死了就好了。”听到并说出死这个字眼,她微微僵硬了一下。“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主管也这么说过。”我告诉她,走到起居室里坐下。

“这么想的人很少吗?”她嘲弄地说,“我们凭什么给老一辈收这根本收不上的烂摊子,还不能走?凭什么我们不能痛痛快快去死,然后什么都不用想?我们已经被埋在墓里了,这是个万人碑,刻在顶上的名字是SCP基金会,墓志铭是控制,收容,保护,生卒年日期是?~202█,埋葬着倒霉透了的最后一代——我们——以及之前尚可称辉煌的任何一代。”

我说:“说点别的。你怎么看美呢?”(一本正经地、兴奋地向对方诉说,希冀对方能产生兴趣,对方则敷衍了事,这是否是一种贱?可是心甘情愿的、只为奉献的贱,这不美吗?)

“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她冷冰冰地说,“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么点事?你问过我几次了?”

“我……”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说,“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你能把什么都用你那点狗屁理念来解释,连你自己都不信的玩意儿?”

她打断我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你是个自我中心的混蛋吗?”

我摇了摇头。

“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从自己的世界里解脱出来?”她恶狠狠地说。“是什么让你自以为是的?你这个懦夫。”

我大步向她走去。孤独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会再自以为是了。”我大声说,“我一定证明给你看。就是现在。”为什么还不来我焦急地想。“我证明给你看。”我喃喃地说,默念着如今人们之所以热爱生活是因为人们热爱色情和罪恶暴力与死亡

我的嘴唇好似通了电,不住地抖动,发出苍蝇振翅般的嗡嗡声。我产生了幻觉,那个异常正鄙夷地不屑地看着我,因为我尚未成为一具尸体,并低估我求取惩罚的决心。无罪之死!我已踩入陷阱之中,心甘情愿,满心甜蜜。我对着Elina张开双臂,仿佛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美好的幻梦,而我正试图从中醒来。

“跪下。”那个冷酷而温暖的声音果然开口了。艺术号街车的最后一幕

我怀着一腔幸福感向前倒下,Elina和我一齐跪下,她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最后一点不死心的爱恋(瞧我这不爱死心的脑袋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她落到我张开的双臂之间,我紧紧,紧紧地抱住她。要结束了。我想我美好的幻梦啊我要醒来了吗 尖锐的枪口再一次顶在后脑勺上,而我只感到亲切。“不会有事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语气轻轻地说,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闭上双眼。

我想就这样抱着她不分开。——然后我便和她融为一体。我欢欣鼓舞。在必要的时候,现实会让位于艺术,对我来说这就是真理。

我睁开双眼,尽管头上还顶着枪口,我心中却已经没有丝毫恐惧,在空气里嗅得到那个异常的困惑(哈!)。我垂下目光,看到自己女性的曲线,我将手指探进衣服,顺着锁骨往下摸去,(Elina,就像你母亲曾犯的罪,曾做的那样!)——那从有罪的性爱中诞生的美妙之艺术,那我与你DNA的复制品。犯下自交罪行的我们将作为罪人被罚入地狱,就如农神吞下自己的孩子终于被自己的孩子杀死一般遭到报应。可这个孩子也将是圣洁的完美的不朽的——从罪恶中诞生的无罪之物!这不恰恰证明了这混蛋异常理论的破产吗?啊,这是我的,我们的胜利!索福克勒斯是无罪的!让这孩子降生,降生吧!让美从罪行里出生吧!

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疲惫的我,不,疲惫的们5感到一阵巨大的宽慰。

们满足地闭上眼睛:——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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