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说着,将那影兵书卷丢进火盆中。
夜晚,下曲阳城头的灯火悉数熄灭。最后的黄巾军们从城中走出,踏过跨越护城河的桥。写有“黄天当立”的旗帜不再飘动:它们顷刻便被大雨浇透了。张宝骑着白马,站在当中。
汉军已经守在不远处了。
张宝想说些鼓舞人心的话,但事到如今,胜算几乎已经为零。他仍有一丝决绝,一种孤军奋战的决绝,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战是否还有意义。
他记得《太平清领书》中描摹的天下,君王法天地而顺自然,百姓均贫富而等贵贱。
这是一场恶战,但结局毫无悬念。
在下曲阳之战告捷后,皇甫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令亲自与张宝对峙。
张宝坐在草席上,一言不发。冷漠,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皇甫嵩斥退左右,只让亲卫们守住大帐周边,以防偷听。准备妥当之后,他转过身,强忍住挥刀杀死这个黄巾贼首的冲动。
“你们蛊惑百姓的妖术,究竟从何而来,又如何让他们舍身赴死的?”
作为回应,张宝冷笑了一声。
“没有什么妖术。”
皇甫嵩皱起眉头,这位儒将顿时平添了几分杀气。“我现在是在礼宾,请你珍惜。”
“我说,没有什么妖术!”
“没有?”
“你还不明白吗?当今天子宠信宦官,不理朝政。你看不到吗?雒阳的市集已经明码标价地出售官位了。”
皇甫嵩深知宦官之害,或许比张宝更了解。他行军经过邺城时,曾举报宦官赵忠的私宅超越了规章。而张让也曾私下找上过他,开口就要五千万钱。他已惹怒二位要人,也不知此战回去后,还能不能保住官职。他示意张宝继续。
“天下困苦,饥民遍野,百姓早已抛弃了他们的大汉。泰平天下,人之共愿;舍命而战,仅此而已。”
皇甫嵩答道:“我深知朝政之弊,但大汉享祚四百年,唯有稳定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舍命,命都没有了,怎么享受太平天下?”
“你大可以斩了我,把黄巾将士们押送到雒阳查证,但永远也不会找出什么来。不过,我要是你,我会遣他们回家。”
“为何?”
张宝再次冷笑道:“你们就是不能承认,一个医者能够比大汉天子更得民心么?他们想看到的是妖术,而非事实。”
“那是你的一面之词。”
“好,就算我等真的会妖术。你可曾想过,那太常频频催你找出妖术的源头,为了什么?”
“请试言之。”
“大汉早已失了人心。如果能有方法镇服百姓,让他们再无反心,多少皇帝求之不得?秦皇收天下兵器,焚百家之言,因此而已。”
“吾大汉以仁治国,王道之君,绝不会和暴君一样。”
“好,你的大汉不会。那你的太常呢?”
皇甫嵩沉吟片刻。在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隐隐的错觉。他和眼前的黄巾贼首达成了共识,他不得不遵从敌人的暗示。皇甫嵩自幼便立志报效大汉,这感觉使他不好受。
“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左右,将他带下去,明日问斩。”他对门外的侍卫喊道。
侍卫带走了张宝。这时,皇甫嵩想起来,当他趁夜突袭广宗时,那些“无所畏惧”的黄巾贼一样会慌乱无措。
“禀报太常公:我已派人审问了下曲阳的黄巾贼,但不出数日,审问的人也作痴狂之状。我命人将尸体搬走,可尸体竟然现出黑气。臣驽钝,只好猜测,是张氏三兄弟不止用符水蛊惑了他们,这蛊惑还可以像瘟疫一般,传给其他人。如今三兄弟已死,但他们的影响还在传播,而能控制心智的人不在了,使得那些人都陷入痴狂。
我不得不将黄巾贼都杀死,将他们的尸体聚在城南,砌在土方里面,以免再祸害百姓。我已经对下属宣称,这是为颂扬大汉之伟业,所建的京观4。我搜集大量信息,还是一无所获,因此希望您能治罪。”
光和元年,宫中也出现过“黑气”,刘太常会相信这一说法的。
皇甫嵩将报告交到信差的手上,回头扫了一眼远处的京观。反正尸体已经砌在了里面,真相,也封存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土方里面了。
嵩复与钜鹿太守冯翊郭典攻角弟宝于下曲阳,又斩之。首获十余万人,筑京观于城南。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合八千户。
以黄巾既平,故改年为中平。嵩奏请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帝从之。
——《后汉书·皇甫嵩朱俊列传》
(刘)焉睹灵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董)扶私谓太常刘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闻扶言……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
——《三国志·刘二牧传》
及(董)卓被诛……复拜(皇甫嵩)光禄大夫,迁太常。
——《后汉书·皇甫嵩朱俊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