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转身,把手掌捂到我嘴上。
一股泥巴,夹杂着腐草,以及过夜的下水,搅拌在一起,嗯,大概就是这味。
我顿时鸡皮疙瘩,急忙缩身,用双手去擦嘴巴,试图对他一阵呵斥。
但是他一头栽倒在了山坡上,匍匐向上。
看来,那个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之地,已经到了。
要是敢骗我……
我也不能怎么样。
毕竟他才是客人呐。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遇到,好几次了,有些人类估计平时无聊至极,千方百计使坏,不过是为了让我上当受骗。
好看我出糗大惊,享受那短暂的欢愉。
我能怎么样?
当然先是虎躯一震,自然反应,然后紧张害怕,接着夸张放大,再则陷入绝望,于是知道真相,最后暴跳如雷。
你说这样的人多吧,时不时总会遇到那么两个,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看见别人受到欺骗和欺负。
仿佛为了幸灾乐祸而生。
我准备好了。
一次有所期待其实依然无聊的陪伴。
吃惊的表情已经登堂入室,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往我这边瞅,目光都在远处,还从手上递过来一个小树枝,作为遮挡物。
我收起下巴,把树枝挪开一点,看过去。
眼睛瞪得像石头。
“大灰狼”在远处。
一座小木屋的门口,仿佛正在收拾行李。
锃亮的皮鞋,干净的提箱,甚至脸上有一点点污渍,都不允许长久发生。
看上去,多么精致一小伙。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见“大灰狼”。
我的眼睛比石头更坚硬和沉默。
他拍了拍我,指了指身后山坡下的叫花子:“别看他现在这样,他之前,也就那样。哼!”
从鼻腔里面“哼”出来,多少说明了一些事情。
比如:嫉妒。
但是我看向叫花子的方向发现,他早已挣脱,似乎只剩下眼睛在草丛中出现。
他还没说完:“这块地,本来是我先发现,我根本没看上,才免费送给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接手过后,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天爷开眼了一样。”
我终于确定这个“大灰狼”是我从未见过的脸。
他已经把尖锐的石头握在手里,慢慢举到我脸旁,然后点点头。
还好意思给我鼓励。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掉链子,却让人家来报复。
这要求有点过分了。
呲……
石头碎裂。
力道也忒大了点。
他的脸蛋比刚才更红,也没发现蚂蚁正在上面迷路,于是继续说道:
“真不要脸,居然想偷偷跑掉,把全部东西,都带走了。那边,那条线,看见没,他肯定要走那条线离开。”
我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有何企图,到底是要暴力袭击,还是去堵住去路,或者抢回本该属于他认为应该是他的东西。
但是有时候为了让客人收获额外惊喜,讲究个出其不意。
我歘地站起来,拍了拍手。
这一拍,就把“大灰狼”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我径直走过去。
第一重惊喜,让客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越是靠近,越是放慢速度,抬起右手食指,对着精致小伙,不断上下挥舞,假装我知道什么一样。
对方一脸茫然看着我,身体僵硬住了。
我一脚踹倒了行李箱:“人,可以走,东西,留下,你的,明白?”
精致小伙的眼珠在行李和我之间来回游荡,嘴角泄出一阵清脆的声音,丝毫没有惊讶,也没有流露出其它表情,而是慢腾腾说道:
“想……得……美。”
我把身体往小木屋靠近了一点,然后把食指换到这个方向:“呀呵……你没有房贷吗?居然敢顶嘴?”
精致小伙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嘲弄,而是把烟斗塞进嘴巴里,接着点燃,猛吸两口。
我似乎闻到了一些跟泥土不一样的味道。
烟斗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唰!
小木屋顿时火光冲天。
宁愿毁灭,也不赠与。
妈呀!
第二重惊喜,我大呼大叫,往回跑,假装失败了。
放下身段,给人以优越感,是良好服务的重要前提。
很多客人其实内心早已经有所选择,只不过在行动上比较迟钝,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尽一切可能,让他们自己去解决问题。
不出意外,男子应该站起来。
或者保护我,或者去拼命。
咦……
好像都猜错了。
不仅如此,还发现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妈呀……
我重复了三遍,才回到了山坡上。
“你干嘛呀?”他情绪激动,用力拉扯我的裙摆。
远处的精致小伙,正提着行李离开,头也不回。
“行不行啊?你再不动手,就来不及啦。”我用力一拉,把裙摆收回来,光让渡优越感还不行,必须在关键时刻带着轻蔑和贬低。
也就是:语言上打压他,情绪上霸凌他,行动上控制他。
第三重惊喜,百发百中。
就不信了,眼前这个男子,难不成还特立独行?
他僵硬的身体,突然瘫软下去,哪怕有一个飞物砸过去,大概也不会躲开:“不,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意思是,我想……他带我一起离开。”
糟糕。
会错题了。
要离开,跟着走线不就行了?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次有点太着急。
精致小伙的背影越来越小,只要拐过一道弯,就会消失。
一阵风吹过。
精致小伙的帽子侧翻,他松开手提箱,一个走步抓住了帽子,急忙戴上,还往我这个方向特地瞅过来。
我放低身子。
奇怪。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对帽子这么小心。
至于山坡下那个叫花子……
早已经不见了。
我把手慢慢伸向他的头顶,他还在低头呢喃,没有跟上去的打算。
速度要快。
同时意味着,脚下要用力。
结果用力过度,脚下打滑,不仅没有抓到帽子,意图还不攻自破。
他头和身体往后一仰,脸不再红,但是呼吸开始急促。
那是彻底失望的意思。
我没忍住,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
弥补和挽救,也是必修课。
对客人过于好奇,是一大禁忌。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脸上虽然脏兮兮,但是颜值并不比刚才的精致小伙差。
反正已经这样,我不掀开帽子看看下面藏了什么秘密,实在是过不去。
可是……
他连鞋都不要了,跳起来跑开,那是另一个方向。
我追上前,没几步,在一个湿滑的坡地绊倒,打了两个滚,开始往下滑,下面灌木和草坪燃起来,已然是一片火海。
突然,一个大身躯出现,只记得,那抓住我的手,有手茧。
戴帽子的男子越跑越远。
转眼间,救助我的人,躲进了丛林中。
我知道,如果我与客人之间距离太大的话……
随着一口猛烈的吸气,我端坐起来,面前正是躺着的他,胸脯的起伏,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把你当家人,你却要和别人离开,还不分青红皂白,提前结束这次旅程。我看你,根本不是来体验,而是来捣乱,哼!”
我必须占据先机,抢在他之前,把责任推掉。
毕竟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是很满意。
噌地一下。
他和刚才一样,跳起来,跑下了楼。
哎呀,怎么那么不爱穿鞋呢。
我跟到了门口。
墙上挂着一幅画,小木屋,比刚才那个要漂亮许多,这是鲸姐送给我的另一个礼物。
至于画下面这个木板上的洞,就是鲸姐无缘无故,用她那猛烈的拳头,撞击的结果。
鲸姐再三强调:看不到未来很可怕,看到了未来更可怕。
她明明当时说了个云里雾里,但是我此时却联想起自己的前途。
要是得罪了客人,搞不好我永远成为不了人类。
我抱着破鞋,不顾一切地冲下楼。
迷雾还未散去。
循着脚步声和脚印,我跑了不知道有多远。
直到遇到了藩篱。
这是我们鲸落湾的分界线,我们从来没有去过那一边。
反过来说,偷偷跑出去的原子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从那一边,偶尔会传回来一些奇怪的异响,低沉而幽闷。
我发现,最近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次比一次可怕。
此时此刻,异响传来,恰如彼时彼刻。
因为藩篱的高度,只能从三楼以上的房间才能越过。
可是地上那脚印,分明是刚刚踩上去的样子。
而且,直通藩篱上的一个洞。
非常隐蔽,有树木和荆棘遮挡。
我慢慢靠近,再近一点……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我,其中一只捂住了我的嘴巴。
那双破鞋同时掉落出去。
我不得不随着力量往后退,再往后退。
那只手慢慢脱离开我的嘴巴,食指上的戒指清晰可见。
这里有且只有一个人会戴戒指,那就是……
主任。
戒指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所罗。
主任是男性。
“你叫什么名字?”主任轻轻询问,其实问的是编号。
我惊呆了。
或者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主任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发现了我,从而突然抱住我,用力捂住我,及时拯救我?
无论如何……
荣幸至极。
我一直在颤抖,不知道该说编号,还是名字。
直到主任慢慢消失,徒留我一人在迷雾中。
我叫阿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