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鱼出生后，稍大一些，便会游向远方……钻入更深的洞穴……”副堂主祝国顺声音带着哭腔说。“斗转星移，岁月变迁，它……它们会不畏艰辛，游回到出生的地方，繁殖、照顾下一代……往后的日子它……它们在出生地与时光同游，直至生命的尽头……”

“快到了……我的家，伤心地呀……”苍穹下，有几朵白云飘荡在不远处的山顶，那里既是云的家，也是祝国顺的家。

祝国顺分明看到了一个破碎的家，一个不完整的世界。泪眼婆娑中，无数与前妻有关的记忆碎片，跟随着不断后退的景象，瞬间将他带回从前。“老婆，我回来看你来了……”

“我的好老婆啊……我回来了……”当祝国顺走到那个熟悉的院落，他双目滚烫，鼻子一酸，对惊愕不已的张莉说。“妹子呀，你看看啦，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记挂惦念着的家……”

“怎么变成这样了……”张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深吸一口凉气。“这……这就是你，生你养你，并且留给你太多美好记忆和牵绊的土地……”

院落一片残败，院墙也已颓废掉，院里有着许多杂草和垃圾，曾经的房子已没了房顶，檩条斜歪着倒在屋墙上，墙顶生出的狗尾巴草，在夏日午后随风摇曳，房门还挂在门框上，看样子用手一碰，就会掉下来。“如果不看到老屋如此破败不堪，你心里一定永远有一个美好的梦……如今，当你的脚踏进门槛，你的梦是不是跟着醒了？心，是不是微微有些痛……也许是因为我听到了你的叹息，知晓你的难处……告诉我吧，藏在你心底的秘密，哪怕是血泪仇恨的往事……”

“我的老婆是郝店镇方圆几十里山湾水乡十村九寨的一朵花，年轻美丽，粗粗的麻花辫乌黑发亮，大大的眼睛含着善而真的笑，好看极了。圆圆的脸，一对甜甜的酒窝，瘦高个头，气质温和，举手投足之间，光芒四射，美好又迷人。”

老屋旧院尚在，但垂垂欲倾。老宅虽在，但丛生野蒿子齐腰丛生，触目惊心的荒凉。白壁泛黄，老黄历还停在老婆走时的那一页上。被灶火熏黑的墙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烟火气息。老婆死了，何以为家。自己改名换姓，被朝廷鹰犬追捕，老家哪里有我容身之地？今天我带你回的这个家，早已不是我昔日那个温暖的家……”

“妹子，你看这门扉紧闭，锈锁斑驳，脱落油漆层皮的铁门将我你拒之门外……先如今，我只能无奈地趴在门缝边向里面张望，其实我什么也望不见了，，再也见不到我的老婆……村东的林地就是她的长眠之地，那个无字碑檐紧靠的孤坟，就深埋着我老婆尸骨……”

加入天地会组织后南征北战，辗转安徽、福建、江西、山东、河南……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夫妻情感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拉开而疏离任凭村民冷眼旁观，指指点点，老婆看着事态变化，表面上骂骂咧咧，向外人唠叨个没完，内心似明镜。假装要休夫，其实是在帮我的身份打掩护。每当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的夜晚，老婆沉默寡言，总会站在大门口院子外面的路上，手搭成“凉棚”，冒雨迎风向我离家的方向张望。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水面战船旌旗遮天蔽日，江海湖岸金戈铁马，战鼓震天动地，杀声回荡，无数将士鲜血染红江海湖面……最终，她的丈夫随着天地会兄弟姐妹们，以少胜多，为反清复明，立足江南奠定了基础……

“妹子，你看那里……”祝国顺看出了张莉的疑惑，他大手指向院墙断处那株腰围四尺的老槐树。老树抽抽新枝满目葱茏，满树的绿倾斜着，是新与旧的叠加，是青春和苍老的交替。当新叶无声舒展，生长在同一叶脉上原有的叶子便悄无声息的落地，毅然决然把珍贵而新鲜血液留给枝蔓，怀抱母体，化作营养。

“我老婆又何尝不是？她把死亡留给自己，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祝国顺的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无法解开张莉心结，无法酣畅淋漓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泪水不觉溢满他的双眼，分不清哪里是老槐树，哪里是张莉所占的位置……

“妹子，我敬你一杯！”刹那间，张莉心灵通明。她随手扯过一片新叶，放入随身携带的杯子中以水代酒，回首与祝国顺碰杯，绿叶将晶莹的茶酒杯染绿，水把绿叶慢慢托起。

“老婆，我敬你一杯！”真正的白酒被绿叶染绿，祝国顺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其事与张莉再次碰杯。“干杯！妹子，哥也敬你一杯！干杯……”

“干杯！”

“干杯！”

祝国顺开怀大笑，绿绿的叶，纯纯的酒，伴着他的郎朗笑声，在天地与绿树、绿树和红颜知己张莉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