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粑!我们韶关土特产!”路边的黑麦草,绿成一道山岗,还有爬满堤坝山坡的白茅花。漫过土坯墙和小青瓦,唤醒了周遇吉儿时乡村青葱的记忆。
在韶关乡村,每一条山径都长着青草;一田的乌谷子都可以成为唇边的歌谣,落满枯叶的山林,每一声脚步都有清脆的回响。
守墓人的外公,用烧红的铁铲,煎白糯的棉花虫。外婆用油瓶塞、南瓜叶、擦锅边,煎锅巴,蒸干玉米粒饭。夕阳西下,总有一种悲壮。外婆用染缸捞起来晒干的麻纺布围裙,挡住了落霞。剪影跌落的地方飘出了吆喝声,回巢的鸟聚集在树梢,而外公却看着远方,追随萤火虫流动的光亮,星星眨眨眼,与蝶成双,月亮的四周晕满了金黄。
外婆家的门口有一个环形的水塘,水草茂盛,除了蛙声一片,还有许多龙虾。尤其是上午的温度,让小龙虾非常活跃,但它们通常藏在厚厚的水草下。这时候外婆便会跟在外公身后,拎着一个篾笆篓,摆出一副誓与小龙虾决一死战的架势。来到长条青石洗衣板上,外婆外公会先趴下来,死盯着水塘动静。这时候,外公发现一些“胆大包天”的小龙虾竟然趴在长条青石洗衣板下,时不时还晃动几下它自己的长长胡须。外公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迅速抓住小龙虾的胡须,将它拽出水面,扔进篾笆篓中。随后,外公还拿起自制钓鱼竿,在绳子上系着田园地边挖出来的蚯蚓,扔进水草里,开始钓小龙虾。钓小龙虾可不像钓鱼、钓青蛙,需要等着小龙虾闻着蚯蚓肉味从水草中冒出头并紧紧的用它钳子夹住蚯蚓时,才可以快速收起绳子,这样保证不会半途而废。
外婆教我许多捕虫技巧,比如抓蜻蜓。暴雨来临前百分之九十几率天空黑云堆积,门前屋后到处都是低空飞行的蜻蜓,比两军对垒的场面还有壮观。外婆便会找较长一点的竹竿和木棍子,前头用铁丝或者牛尾和她自己的长辫子发丝,卷成一个圆圈并用丝线捆绑固定好,然后便去房屋四周寻找蜘蛛网,一切准备妥当后,外婆和我一起举着比她高,比我整个身子还要长的竹竿和棍子,追着蜻蜓到处跑。蜻蜓触碰到蜘蛛网后很难逃脱,外婆和我将困住的蜻蜓拿下来,相互攀比着自己手中的“战利品”,但最后,外婆和我都会把蜻蜓放生,因为我们知道蜻蜓是益虫。后来,蜻蜓越来越少,外婆越来越老,我也渐渐长大,慢慢地忘却了捉蜻蜓的乐趣。
艾粑是广东山村农妇最拿手的好戏。她们从野外采回艾蒿的嫩芽,将它焯水之后剁碎,与糯米粉揉成面团,再分成无数个小剂子,将炒熟的芝麻花生馅塞入小剂子里,做成圆形的艾粑,垫上木菠萝叶蒸熟。刚出炉的艾粑就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咬一口,香甜软糯中透着淡淡的苦,有着浓郁的青草香气。艾草飘扬的季节,农妇们的心开始骚动起来,看到远处的田野里、溪沟边、山脚下,绿色的植物疯长,她们边争先恐后采回艾蒿,艾蒿品种多,最常见的是一种长着如葵花瓜子般细小叶子的青蒿;一种叶子背面有一层白色绒毛的艾草。艾草是大自然对山村农户的自然馈赠,用途很多:放在水里煮鸡蛋,可以治疗女人痛经;用艾蒿泡茶,既可当凉茶喝,又能跑脚根治脚气;端午节时把艾草悬挂在门口和门框两边,可以驱逐蛇、虫、毒蜂,更能辟邪撵鬼。
“大皇子对左、右御前侍卫两个,有很强的依赖性,他们(两个御前侍卫)被你失手打死后,大皇子几次当着众人面失声痛哭,他哭两个心腹生前生活不易,哭他们二人保卫工作职责压力山大,哭他们忠勇可嘉……大皇子一次又一次的假装坚强,却又一次又一次揭下面具,积压的泪水,在出殡那一刻发泄了出来……”周遇吉将军泪流满面,全然不顾围观的士兵和韩冰川的眼光。“送葬队伍排得长长的,缓缓地走着,鼓乐团队奏着哀乐,唱着送别词,绕着左、右御前侍卫两个人的灵柩行礼,仙岩洞府全部头目和管事的官差轮流祭奠,连百岁老太监刘科海也坐着滑竿——四抬轿子坚持来送别。更有仙岩洞府换防的士兵们早已在山上墓地边等候,还有退役的六十多岁,甚至七八十岁的大爷大伯们,弯着骆驼的背,咬紧牙关与抬棺扶灵士兵们一筐黄土一筐黄土的和着泥,将左御前侍卫和右御前侍卫安葬。爷爷奶奶、妈妈婶婶和姑姑们说:到了他们这一代和我们这一代,包括上一代,再也没有人,死后可以像左、右御前侍卫两个人走得这样风光,如此高规格大葬……”
“韩英雄,大皇子吩咐,礼送你出境……”周遇吉威严环顾四周,突然一挥手,先前围住韩冰川的那些众士兵坐骑迅速散开。
“韩英雄,临行前大皇子特意让本官稍带几句话给你:无论你深居高位,呼风唤雨;还是一介草民,幻想留下丰功伟绩,让人铭记!只要你自私自利,老子天下第一,保持享乐主义,离群索居,最终会走上丧心失德的不归路,落得一片唾骂,声名狼藉,身边最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能郁郁不得志,抱憾离场,在孤独中老去……只有具备勤、善、慈、爱、容、忍,处处为子孙和他人着想,只默默付出,无私给予,却从不索取,更不居功自傲、不逞强……唯有这样,最终修来圆满的一生德范,名垂青史。”周遇吉将军抽着旱烟袋,红色的火星像星星一闪一闪的,一股呛人的烟雾在周围弥漫开来。周遇吉的偏将一个嗑着瓜子,一个脱靴子往外倒淤积汗水,并摘下头盔。
士兵们都很自觉地不出声,伸长脖子,像企鹅一样望着他们的主帅周遇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是奉命在大皇子钦定的祖庙——感恩寺佛像前处死杀人凶手韩冰川的。熟料情况逆转,周遇吉的言行举止,如磁铁般将两个偏将和众士兵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时间在韩冰川的疑惑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韩冰川听出周遇吉的原话说得铉外有音。两个偏将的坐骑不停的低沉嘶鸣。
“韩英雄,好自为之,后会有期!”周遇吉翻身上马,踢蹬拉转马头,纵马扬鞭从韩冰川身边疾驰而过。左手一飘,丢下一包东西。“大皇子给你的……”
“将军莫走,我有话要说。”韩冰川右手掌一翻转,掀起一股风,周遇吉在马背上晃了晃,双手抱住马的脖颈,才没有摔下地来。“有仇报仇,有恩怨糊涂账,必须结清……大丈夫敢做敢为,不想在大皇子怜悯下苟且偷生,还请将军取了我项上人头,告慰左右御前侍卫英灵吧!”
“这个,这个嘛,大皇子真心对你网开一面,并未下达惩罚韩英雄任何旨意……大皇子说你韩英雄乃性情中人,本质不坏,脾气暴躁……原侧上,行走险恶江湖的侠士,谁愿意深陷入恩恩怨怨的仇杀琐事中去呢?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欠大皇子这个天大的人情,想必这辈子你是无法偿还得了的……”周遇吉将军将奔马勒紧缰绳,掉头让坐骑靠近韩冰川,尽量压低声音:“翻过前面这个山包,黑龙潭口边梧桐树下,有大皇子安排的汗血宝马一匹,路上所需干粮和盘缠,你还是快快回家吧,千万不要泄露半点仙岩洞相关秘密,就是你对大皇子最好的回报……”
“全体听令:打道回府复命!”周遇吉踩着马镫,一只脚前,一一只脚后落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韩冰川的肩膀,腾地飞跃,再次骑坐马背,人扬鞭,马奋蹄,径直往仙岩洞方向奔驰,偏将和士兵们策马的,跑步的,紧跟在后。
回程的风声,吹散所有的悬念。
鸟,唱遍山林;花,开满田野。
大皇子朱慈烺注定是韩冰川的死穴,友谊纯洁,永恒不灭。近似残棋的结局,他已经没有办法改写。诀别是最短的距离,也是最远的遮挡;视线的尽头,是无力穿透黑暗的墙,也是撒下渴望的种子,不能存活在悬崖之上。
怎么才能解开尘世的浮华,怎样才能看不见尘埃落下的傻?饮血的战马,岂能被烈火焚化?
对老婆,因为聚少离多,相处短暂,挚爱才有缠缠绵绵的思念;对大皇子刀下留情,送马赠金,负罪才有刻骨铭心的痛感。韩冰川从腰间拔出时刻缠绕着一把特制兵器——索命逍遥软剑,凌空飞起,狂笑向前,吼叫舞剑,心怀明灯一盏,风干阴寒,剑气与夕阳对撞,无量光华,照耀湖海山川,驱散眼前黑暗。
正可谓:剑下日落西,旁逸斜出黄昏美丽;英雄血未冷,浩然正气拔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