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朕的妻子。”良帝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可是朕的妻子,对朕,可曾有过一丝真情?”
“陛下乃一国之君,当思国政,怎能沉溺于情爱?”
“那朕换个问题,你姚萱可曾真心爱过郑白?”
“陛下,臣妾不懂,这和刚才的问题有何区别?”
良帝自嘲着笑道:“当然,一种是以良帝的身份问朕的皇后,一种是则以月王的身份问他的心中所爱。”
姚萱呆怔在原地,没有回答。良帝便明白了。
“萱儿,朗儿是王兄唯一的血脉,你可否留他性命?他本就志在山野,不是个会夺位称帝的人。”
“陛下觉得,臣妾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朕的萱儿,不是惦念荣华富贵的人。”
“既如此,陛下又何必相劝。郑朗然,是郑青的儿子,此子不除,永难消我心头只恨。难道陛下忘记了吗?我是如何成了你的王妃,又是如何坐上了这皇后的位置。陛下,若要论晋王之死,也有您的一份儿,如今您又何必这般假惺惺非要保住他的儿子?您真是臣妾见过的最虚伪的人!”
良帝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微敛着双目叹息着。是啊,也有他的一份儿——视若无睹便是他的罪,甚至他才是晋王府被灭的元凶。
皇后姚氏,在良帝还是月王之时便嫁进月王府成了他的王妃。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十七岁便沦落青楼,卖艺为身。后来她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不仅帮她从青楼赎身,而且还将她带回了家,一应待遇都给她最好的,并严令下人们不许再提她的身世。
后来,他又为她找了一个官员,认其做父亲,从此,她便脱身贱籍,真的成了千金小姐。而救姚萱于水火的,正是晋王郑青。她本该高兴的,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了他与那位官员的谈话:
“殿下其实不必这般愧疚,下令处决姚姑娘一家的是圣上,而非殿下,殿下只是遵照皇命罢了。”
“终究是本王的过错,明知姚家无错,却任由奸臣当道,没能为姚家伸冤。”
“可殿下终究是救了姚姑娘,为她赎了身,且姚家之案已然查清,奸臣也已处决。殿下实在……”
“不必说了,她如今在你府上,你定要好好照顾她,也算是本王赎罪了。”
原来那姚萱本就出自名门之女,十七岁时,家族惨遭灭门,只她一人侥幸活了下来。她一直都知道,姚家是遭贼人陷害,多年来,一直于青楼蛰伏。那些日子里——在遇见郑青前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曾在梦中惊醒,梦中皆是姚府尸横遍野的景象。
本以为郑青是她的救赎,她甚至想过也许郑青会为她报灭门之仇,如今幡然醒悟,郑青才是她噩梦的根源。可那时的姚萱已对郑青生了情意,她如何能下得去手报仇。
但彼时,先皇也为郑青赐了一门婚事。她曾问过他,“我只做王爷的妾,也不行吗?”
郑青拒绝得果断:“姚姑娘是一门千金,怎能屈做他人妾。”
“只要你开口,我愿意。”
“姑娘身为女子,还望自重。”
直到晋王妃的轿子落入晋王府,她才明白,他对自己,只有愧疚罢了。可恨自己,竟对仇人生了爱意,姚萱恨这样的自己。
没过多久,姚萱就被指给了月王,成了月王妃。
郑白待她很好,可她却始终无法对他倾心相付。
久居王府,姚萱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沉闷,仇恨也逐渐占据了她的心头,无论郑白如何宠爱她,如何对她笑脸相迎,她都无动于衷。得知先皇要在两位皇子中选一继承人,她便在先皇身边安插了眼线,而这个眼线,就是闫柯。先皇在闫柯的威逼之下改了遗诏,直到死前,先皇还以为要谋反的是自己的儿子郑白。
而郑白也是初继位时才猜到一切,闫柯本想直接烧了晋王府,但姚萱却希望他能劝诫良帝去做这件事,让晋王死在自己亲弟弟的手中,才能令她感到更痛快。
良帝自然没有受闫柯的挑拨,闫柯见他迟迟不行动,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一把火烧了晋王府。良帝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可他却不能处置闫柯,因为浩瀚国中,拥有兵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死去的晋王,一个便是闫柯。况且在众多皇子中,闫柯对良帝很不错,良帝知道闫柯是个好丞相,虽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闫柯为何一定要杀了自己的兄长。
很久以后他才派人调查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的背后也有他心爱之人的推波助澜。两个人,他都不能杀,他只能保住兄长留下的两个孩子,于是他编造了那个所谓的“秘密”。
所以姚萱说得对,若论杀死晋王一家的凶手,他郑白才是。
良帝没有辩驳,只是问她,“萱儿,希儿他是否还活着?”
“那个余孽,哼,还真是不争气,不过被刺了一剑,就一命呜呼了。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留着另一个余孽直到今天。”
“你那么喜欢王兄,闫柯说要去杀他的时候,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痛吗?”
“心痛,他杀了我全家,可曾顾及我的心痛不痛?他执意要娶他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又可曾顾及到我?你不如到时候下去问问你的兄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有没有心痛!”姚萱愤愤然道。
“有的。”良帝答得很爽快。
“他那只不过是愧疚罢了!”
良帝笑得很轻,却还是被姚萱听见了。
“陛下笑什么?”
对面之人徐徐吐出几个字:“兄长,是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
良帝低着头,回忆起在晋王府初见到姚萱的那天,她一个人静静站在凉亭眺望风景,完全没有注意到阶梯下望着她发愣的郑白。
郑白去晋王府的次数本就频繁,从那以后,就更频繁了。每次去,总是要先往凉亭去,十回有久回都是能撞见姚萱的,只不过那时的郑白还是个羞涩的少年郎,只敢躲在树后面偷偷望她。
他问兄长,总是站在凉亭赏风景的女子是谁,兄长便告诉了他一切。
他也问过兄长,对那女子当真只有愧疚吗?兄长说不是。当时的郑白听完兄长的回答,有些失意,纵他再喜欢,也不能夺兄长心中所爱。从那以后,他去晋王府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少到郑青几乎看不见他,也寻不到他。
后来,父皇给兄长赐婚,郑白才终于又踏入了晋王府的大门,他质问兄长为何要娶别的女子为妻,兄长没有回答。其实郑白心中也很明白,父皇的命令不可违背。
“你可以娶她。”
郑白被兄长的话惊到了,他难以想象这是从兄长嘴里说出来的话。
原来兄长早就知道。知道自己喜欢她,所以兄长也早就做好了谋算,给了她一个崭新的身份,好让郑白顺理成章向父皇请求赐婚。
“这不可能。”
姚萱当然无法相信良帝所说的一切,她默许闫柯烧了晋王府灭了其满门,一直深陷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现在却要告诉她,晋王对自己一直有情?这太荒谬了!
“有些事,朕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王兄自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对希儿总是严厉得很,对朗儿却是随心随性地养着。我才明白,父皇给王兄的赐婚他为何不能拒绝。因为他是长子,这是他的宿命。从小,父皇也是这般对我和王兄的,对王兄多有苛责,而对我总是面上宠爱,实际上,王兄才是父皇选定要继承皇位的人。而决定这一切的,就是我们的出生顺序,王兄要想成为一个好皇帝,他必须要承担和牺牲得更多。晋王妃出身世家,是扶持王兄的最好人选。什么浩瀚国君从来没有长幼之分,那不过是先祖皇帝安定天下的幌子罢了,自我浩瀚国开国以来,除了昏庸的嫡长子,历任继位的哪个又不是嫡长子?”
良帝的声音不断传至耳边,姚萱的泪就这样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不!你在骗我……”
“是吗?你依旧觉得朕在骗你么?那你以为,当年姚府满门横祸,你如何又能逃出大内追杀?那奸臣一家,又为何突然被斩首?朕知道,萱儿一直玲珑剔透,一定能想明白。”
“不可能。”姚萱一直跪在地上这样喊着,但她知道,自己终究是错了,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