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黑夜中惊觉,我便会记起他,身受重伤仍能保持镇定的Alex。虽然我窃取了他的生活,但真正的他却只有我独自在缅怀,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他不来得比任何人都可怜?
原本我以为能很快找到下一个时轮之匙,它也许是本书,或者是个地点,甚至会是个人,将这段噩梦结束,重新迎回挚友和恢复正常的人生。结果,我却连翡翠之华也寻不到,这家伙也像海中的泡沫化为流苏,从人间消失无痕了。
而我知道,他必然蛰伏着,正在暗处默默注视着我,等待着下一个契机。
光这些还不至于叫人绝望,更疯狂的是,从前的雇主—公司,在这次裂变中站到了我的对立面。这是一个国家被财阀集团所操控的人间,政府几乎清一色都被二十五家顶级国际集团所瓜分,他们拥有最庞大的资源,掌握着媒体,训练有素的军队,以及次世代的人工智能,随时都能像碾死蟑螂消灭所有反对声音。因此,未涉及光怪陆离的时代科技高度污染的埃武拉,成了我苟延残喘的生栖之地。
籍由这些原因,重新去打破壁垒,再发动一次世界裂变,变得寸步难行。所有能起到作用的人与物,都像断线风筝在空中乱舞,不知不觉蹉跎了一年又一年。我变得心力憔悴,体力也大不如前,最要命的是,现在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就连那与生俱来的锐眼也被剥夺走了。
人骨教堂背后的这栋黑黝黝建筑已是清晰可见,那是库里亚长老们的庭院废墟,烟囱不再升起袅袅青烟,一格格小花窗凄凉地洞开着,路面的砂砾层不知去向,到处爬满杂草与青苔。山毛榉敞开怀抱,乱枝倒垂下来阻挡去路,节瘤毕露的根部活像骷髅的魔爪。
一切早已是人去楼空,一切皆已死去。
某些圣人爱说,世人所追寻的,费尽周折的梦想,对人生而言只是种伤害。纵然找回又能如何?只不过是一种劳其心力残其体魄的无聊之举。尽管站在它面前的人无法体会,即便是知道它底细的我们,也绝少谈起。但那是暗世界的标志,失落的幻痛,无计其数鲜活的身影都已被忘却,渐成乏味。
我决定在雨中停留片刻,默默点起一支烟,嗅着那种孩提时代便已熟悉的水露气息,朝着它缓缓走去。当进入短隧道,远处的出口成了个光斑,那种漆黑感觉是如此熟悉,它一下子唤醒了许多年前,第一次走进北卡某间酒店时的感受。
不论Alex还是林锐,至少在这一点上都承认,这座夏洛特的酒店,堪称世间少有。
一条温湿的胳臂柔软地缠上腕子,回头去看,那是妻子。她打着伞,正站在我的身后。
“昨晚,我是很生气,但不该冷落了他俩,毕竟你的朋友们很少会来这里。你应该不会怪我吧?我想,如果是去机场送客,你多半仍会绕来此地,所以来看看,你果然在这里。”
“回家吧。”我抚着她清丽的脸庞,附之深深一吻,叹道:“今儿你什么都别做,由我下厨,喝了一整夜的酒,我也是打算吹些凉风让头脑清醒,下午好好睡一觉。”
幽深沉寂的短隧道,如同浓烈的黑咖啡,它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遥远,却又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