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间每隔数十步就设有一座凉亭,可以与三几好友一起煮茶、下棋、览书。
在竹林最下方,置有容纳得下四五人左右的茅舍,周围以藩篱浇筑,屋子前面有一块不小的田园,种满了青菜瓜果等蔬菜。
午时,日头明悬,莺燕倦歇。茅舍的上方袅袅炊烟缓缓飘散开来,清风漫过竹林,传来深山里几只青蝉的远鸣。
随着“吱呀”声响,柴门缓缓打开,两道长身玉立的白衣身影走了进来,其中手执一柄檀香扇年纪稍大那人闭眼轻嗅了片刻,抬头笑道:“味道好香啊,志才炒得什么,快拿出来尝尝。”
“稍等片刻,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屋内之人笑着答道。
闻言,另一名年纪小些手拿卷书之人温和笑着说了句不着急,走到竹子制作的桌子旁坐下,枕着脑袋歪着头翻阅卷书。另一人将檀香扇放在桌上后手枕着脑袋小憩了起来。
睡意酣甜。
待得他再度睁开眼皮时,桌子上已摆好了菜肴,有青菜、麻婆豆腐、鱼香茄子等家常小菜。他惺忪的双眼立即明亮清晰了起来,赶紧搓了搓手,用手捻起一片青菜丢入口中,咀嚼入喉后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我看都不过是些偏见之言,幸好志才不拘泥于此,否则我们哪里去吃这等美味佳肴?既有美食,岂能无酒?”
被唤作志才的男子瞧见这一幕,不由莞尔一笑,进屋又拿了一坛酒水出来。与他同来的年纪稍小的那人屈指一弹,轻轻在他额头赏了他一个板栗,笑骂道:“公达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不知礼数,奉孝别的本事没见你学去,放浪形骸倒是让你学了个七七八八。”
那人笑容灿烂道:“叔叔能将侄儿与奉孝比肩,荣幸之至。”
这几人赫然便是颍川才俊戏忠、荀彧与侄子荀攸了。别看荀攸年纪比荀彧要大上六岁,但辈分却是要小上许多,而且为人周密低调,性格洒脱。也正是由于他不拘一格的洒脱性格,才与年纪偏小的戏忠郭嘉荀彧几人成了好友。
荀彧朝戏忠无奈一笑。
戏忠笑了笑,给两位好友倒满酒水,抬眼笑问道:“公达不必谦虚,你可不比奉孝差多少。对了,忠听闻你即将入京担任黄门侍郎,可是想好了?”
荀攸五官明晰,虽不如荀彧貌美,也是一翩翩君子。他仰头饮完一杯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后,抬起头,朝戏忠展颜一笑,阳光的斑点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脸上跳动着,愈发显得那个笑容生动至极,“攸年纪已不小了,如今朝廷正是缺人之际,朝廷既然征召,攸便应允了下来。”
荀彧在一旁苦笑道:“朝廷已经多次征召,若再无人入朝,怕是有人要以此找荀氏的麻烦。彧眼下实在无心朝事,便只能委屈公达入朝一趟了。”
戏忠扒拉了一口饭后,挑眉笑道:“也未必尽是坏事,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有利于磨砺身心,还可以早晚在一旁多劝诫天子远离宦官小人。”
荀攸挥了挥手,略有些不耐烦道:“知道啦知道啦,但食君之禄,尽忠君之事尔。”
“彧听闻奉孝与季绪他们不仅用火烧长社之计大败了波才,近来又一路破了鄢陵、新汲之地的黄巾,行军破敌之快,让人咂舌。”荀彧突然说道。
戏忠轻轻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刘季绪本就是难得的少年豪杰,又有奉孝在一旁谋划,倒也在意料之中。”
荀攸啧啧打趣道:“志才消息够灵通啊,看来也不是传言的那般无心朝事一心只求圣贤书嘛。”
戏忠轻轻抬起眼皮,坦然一笑道:“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如今天下乱局一起,又岂能做到独善其身?”
荀彧目光微微一凝,轻轻叹了口气,道:“志才言之有理,乱世之中谁都无法置身事外。只盼多出些人间豪杰,早日结束乱世。”
荀攸转头看了一眼戏忠,嘿了一声,“志才,如今正是你我书生扬名立万之时,何不早做打算一展胸中抱负?”
戏忠故作竖耳聆听状,淡笑道:“忠还想多听听多看看。”
荀彧笑而不语。
荀攸哦了一声,又给自己偷偷将酒满上,眯眼而笑道:“原来是嫌风声小了啊。”
颍川三人,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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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黄昏。
鄢陵城内,一处别院之中,几根青竹随风浮动摇曳,荡起一串轻盈悦耳哗啦之声。
厨房里人影忙碌,小炉中的木炭燃得通红,黑泥陶罐里的莲子羹已是熬得浓香袅袅。
少年用木勺细细地搅了搅,雪白的糯米掺着青色的莲子,炖得软软黏黏的。
糯米是一早起来就用温水泡的,莲子也是新鲜的。
忙活了几个时辰的他满意地笑了笑,洗罢了手,盛了一碗便端着出去了。
虽然这几日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淡,但这样长久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亲手给他煮了这样独一份的美食,再送他一坛美酒,怎么也该气消了吧,少年心里这样想着,慢慢地朝院子北侧的一间厢房快步走去。
北侧厢房之中,一位瘦弱不修边幅的少年书生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颗奇石,微眯着眼睛正沐浴着夕阳。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仿佛脸色都变得红润了许多,变得更为的好看起来。
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把玩着石头的手亦停顿了片刻,随即又继续上下掂量着那块石头。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笑容灿烂,一手端着莲子羹,一手按照剑柄,大声朝窗台的那人喊道:“奉孝,别晒太阳了,快过来尝尝修亲自煮的莲子羹。”
一声怨妇似的闷哼声从鼻子里发出,他的唇角轻轻翘起,好整以暇啧啧道:“嘉岂敢浪费都尉大人亲手做的美食,我看都尉大人还是亲自给那徐福送去吃了为好。”
前些日子他与徐福没日没夜地聊个没完将郭嘉晾在一边就算了,离去之时为了二人的安全还专门挑选了十几个身手不错的亲卫护送,这口气他郭嘉可有些咽不下去!
“也对啊。”刘修瞥了那道身影,有些忍俊不禁,他收回视线之后,歪着头假装想了半晌,“不然修派人快马加鞭将他给追回?只是可惜有人没有口福咯。”
“你说什么?”郭嘉猛地转过身来,上前一把从刘修抢过莲子羹,还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显而易见,郭嘉在美食的诱惑下败下阵来。
刘修无奈地揉了揉脸颊,在一旁坐了下来,解释道:“熬得时辰久了些,有些粘稠,小心烫嘴。”
郭嘉不在意地挥挥手,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舀一勺放入口中,清甜可口。
刘修手抵着脑袋,看着他那一脸陶醉的样子,忍住笑说道:“奉孝吃过了这道美食,不会再生修的气了吧?”
郭嘉用手轻轻扇了扇弥漫的热气,瞪眼道:“一道美食就给打发了?想得倒美。”
他高高举起左手掌,笑眯眯道:“至少还得加上五坛好酒!”
刘修气笑道:“奉孝何不干脆将修府中酿的所有酒水都给搬完得了!”
郭嘉哎哟喂一声,手指弯曲单单竖起大拇指,眯眼赞叹道:“不愧是都尉大人,阔气儿!那嘉就不与都尉大人客气了,回京之后就带人去搬酒!”
刘修呵呵一笑,白眼道:“过分了不是?顶多给你两坛。”
“堂堂都尉这般小家子气魄,不能够吧?”
“没法子,家底儿薄。最多,最多三坛,真不能再多了。”
“一言为定!”郭嘉得逞似的眨了眨眼,立即附和道。
刘修无奈地摇了摇头,负手起身来到窗外,看了看天边的晚霞,轻声道:“奉孝,其实你也看得出来元直绝非常人吧?”
低头忙着吃食的郭嘉迷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修今日这般对元直,是藏有私心的,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学成后能够如仲业他们一样到修麾下效力。或许未来,修手底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贤才良将前来相助,但修希望奉孝能够明白,他们几者之间与奉孝又有些不同,奉孝于我而言,如见青山,是唯一可推心置腹的知己。”
“季绪之意嘉岂能不知?嘉又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不过是与季绪开个玩笑罢了。”
“修亦知晓。”
余晖下,郭嘉轻轻转过头,朝他蓦然而笑,笑意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