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年纪轻轻就懂得谦逊是好事,只是一味谦逊并不可取。”刘宏不可置否一笑,随即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睛微眯,注视着刘修缓缓道,“他们的功劳朕自会一一予以嘉奖,朕不会使任何一名有功于社稷的臣子寒心。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刘修一怔,在心底暗暗思忖刘宏到底是何意思,难道只要自己提出他就会予以答应?还是说这只是他的一次试探。他微微沉默片刻,随即单膝下跪,抱拳道:“既然陛下问起,还请陛下恕臣僭越之罪,臣才敢说。”
刘宏眼眸微凝,深处闪过一道精光,他单手托腮,淡淡笑道:“朕恕你无罪,你且说来。”
刘修微微捋顺了一下思路,沉声回道:“禀陛下,微臣自小便十分艳羡霍去病,年纪轻轻便封狼居胥。如今黄巾贼首张角张宝之辈虽然已经枭首,但天下各地闻风作乱着仍旧猖獗,臣身为大汉刘氏子孙,如今既已学得了些本事,愿做第二个霍去病,替陛下、替大汉扫清宇内,扬我大汉声威!”
刘宏原本以为刘修会直接向自己索要官职,虽然心里有些不喜与失望,但念在刘修年纪轻轻,喜好功名无可厚非,何况是自己率先提出的。不想他竟然丝毫不提官职,而是委婉地提出想要继续带兵打仗,征讨黄军,如此一心为公倒是让刘宏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愧疚。他苍白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种唏嘘感伤的脸色,轻声道:“难得你有此雄心壮志,实乃我大汉之福。这样,朕加封为你四品奋威将军,比千石。”
刘修抬眼望了一眼刘宏,先是一番突兀惊愕,随即脸上蓦然笑容灿烂,当即激动抱拳大声道:“微臣谢过陛下隆恩!”
瞧瞧,喜形于色,这才是少年该有的心性嘛。刘宏淡淡一笑,让他起身回话,随即笑问道:“北方朕已令朱儁、董卓率兵讨伐张宝,你再去已不合适,不知你可有想法?”
刘修心里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欠身抱拳道:“禀陛下,臣近日听闻南阳赵弘、韩忠等人打着为那张角报仇名号,聚集了数万作乱。臣愿领一偏师,前往荆扬之地讨之!”
听完刘修的话语,刘宏脸上猛然阴沉,眼神骤然凌厉,纵使刘修离天子刘宏有些距离,依然察觉到了那份气势凌人的异象。只见刘宏视线落在下方刘修的身上,语调冷漠道:“看来死去的数万贼寇还不能令这些人长长记性!这样,传朕旨意,让你父刘表为荆州牧,你为先锋,率本部人马前往荆扬之地剿贼平乱。希望你们父子二人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刘修嘴唇微动,眼眶泛红,再次伏地重重磕了磕头,沉声缓缓回道:“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望,誓灭黄巾乱贼,为陛下守好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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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文华殿,冷风吹到刘修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刘修拢了拢衣袖,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
哪怕明知面对的不过是东汉历史上有名的一个昏聩之君,他此时依旧生出了些后怕。从先前奏对的情况来看,即便这人着实有些昏聩,但他其实也一直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只是时局如此,难以施展他的鸿鹄之志罢了。
管他的呢,眼下多想这些无益,现如今自己的目的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且还多了一份意外之喜。原本按照他的计划,能够说动刘宏让他领兵前往荆州之地平叛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刘表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只得日后徐徐图之。
不想刘宏竟然让自己的父亲直接当了那荆州牧,让自己父子二人同时领兵出征,这样的恩宠怕是史无前例吧。
走出宫门后,刘修不再乘坐轺车,而是选择了一路步行回府,刚好仔细思索一番接下来的谋划,顺道看看洛阳街市繁华的风光。
毕竟若无意外,自己短时间内是再难回到这个是非之地了,只怕再见之时此地早已面目全非成了残垣断壁了。
他哂然一笑,倒是想得有些多了,就连一个荆州局势都还扑朔诡谲,有着一大堆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忽然他皱了皱眉,只见前方的官道墙角下竟然斜躺着一名穷酸之际的中年儒士,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一壶劣质黄酒,时不时拨开脸前的头发仰起头灌下一大口后,也不擦拭嘴角的酒渍,任由多余的酒水往那件破旧袍子上流去,然后砸吧砸吧两下嘴后长呼出一口浊气,满脸沉醉,似乎是舒服至极。
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青衫风流年轻士子或是朝廷官员从他身旁经过,都只是对他嗤笑几声,并不与他搭话。这人似乎对这种情形也已习以为常,只是看着远方喝着自己的酒。
刘修哑然失笑,犹豫了半晌,最终选择缓缓走近在那人身旁蹲下身子,蹲了会儿,见那人还是自顾自饮酒并未出声搭话,似乎看不见身旁多了一个人一般。刘修余光瞥了一眼,这人穿着寒酸,身上却还别着一根象笏板,看来是一名朝廷官员无疑了。
刘修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抬眼瞥了一眼中年文士,笑问道:“先生可否予我一口酒水?天寒有些受不住了。”
中年文士缓缓抬起眼皮回瞥了一眼,见是个身着华贵的公子哥,满脸微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水,不由脸色苦闷,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了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酒水,又要浪费不少了。
他头也不抬,将酒水递向刘修。
刘修哪里会瞧不出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想法,在他看来,像自己这样穿着打扮的公子哥,向他讨要手里劣质酒水估摸着是一时兴起,一旦入了口定然是会全数吐出去的,那么必然会浪费于他而言是淳口甘烈的美酒的。
然而即便知晓结果,他还是愿意将酒水拿出递给自己,这人倒也有些意思。刘修仰头咕咚灌下一大口后,擦了擦嘴角,然后还给那人,啧啧笑着道:“好酒,今日能得先生一口酒水相赠,美哉!”
那人轻咦了一声,第一次拨开乱糟糟的头发正眼打量起了刘修,见他表情不似作伪,皱了皱眉,淡淡道:“公子客气了,不过是街上随处可买的黄酒罢了。只是如今能喝出这酒水滋味的人不多了,不知公子姓名?”
刘修抱拳笑道:“在下刘修。”
那人难得露出一个淡笑,缓缓点了点头,低头自顾自说道:“难怪,原来是大破黄巾的刘小侯爷,倒是名副其实。”
刘修笑道:“不过是凭借运气捞取了些许功劳罢了。对了,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中年文士闻言一笑,指了指自己打趣道:“侯爷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万千士子中一名不得志的寒酸儒士罢了,哪当得起大名之说?名字不提也罢。”
刘修怔了怔,随即拍了拍手,起身朝他笑道:“先生既然不愿自报名讳,那么我亦不敢强人所难。现今虽然各地匪患四起,朝廷糜烂不堪,令人失望至极,但你我既然身为臣子,就当在其位谋其政,而不能当那尸位素餐之辈。若是人人都像先生这般颓废丧气浑噩度日,这个天下的黎民百姓又有谁能拯救其于水火之中?”
说完,他从身上腰间掏出了一贯铜钱,轻轻丢在了那人身上,最后说道:“我知先生这样的人,定是瞧不上这些充满铜臭味的钱,但既然饮了先生一口酒水,还望先生能够收下,就当是在下买酒水的酒钱好了。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刘修朝他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那人望着刘修的身影渐渐远去,又看了看怀中的银钱,怔怔无言,良久之后,这位郁郁不得志官至侍御史的中年儒士大笑着缓缓起来,孤站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中,面朝刘修远去的方向深深弯腰,一揖到底。
“钜鹿田丰田元皓今日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