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药蓠相对无言,看着烧开的水渐渐平复下去,火苗也快萎了,一阵寒风穿过立柱间的空隙吹进厂房,我一个哆嗦,不由怀念身上浓密的毛发,抬手揉了揉鼻子。
药蓠搓罢双手,蹲到冷水前,开始小心地挑拣什么,边拣还边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
我好奇,手脚并用凑上前:“什么好吃的?”
他瞟了我一眼,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坏笑:“蠕虫,煮熟的,吃不吃?”
只见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个白花花的肉球,那虫子煮熟后蜷成一团,被药蓠像吃虾米一样吞下去。
“富含蛋白质,”他递给我一个,“有营养。”
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谢绝了他的好意,说真的,我从小就怕这些软体虫子,一见到就尖叫,他大概是没看见我早已煞白的脸。
“随你喽,”他自顾自道,“反正相比别人吃剩的,我更宁可吃这种。”
我一听他话里有话,急道:“什么意思啊你?要是看不起我,可以滚!我告诉你,爷……爷可是作家!”
“呦?”话音刚落,药蓠就弹了起来,扬起下巴玩味一笑——“小作家,那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伸到我眼前晃了晃,“对你很重要喽?”
手稿!靠——我的手稿!
我当即慌了,扑上去要抢,药蓠把手举得高高的,故意逗我一样:“干嘛,想要?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边踮起脚尖,挣扎着去够,一边嚷道。
“我是觉得好看才留下的,”他笑着躲闪,“你别误会。”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怔在原地,语气明显软下来:“你看了?”
他点头,仍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哪里好看?”不知为何,我竟期待起来。
“嗯……情节?”他脸上挂着痞笑,语气却不像在骗人。
“具体点?”我忍不住又问。
药蓠把手稿收到背后,看着天花板思忖一会,敛了神色缓缓道:“我喜欢里面的人对理想和生死的态度,还有,对兄弟的情感。”
有一瞬间,我想哭。自从姐姐走后,再没有人过问我笔下的那个世界,再没有人会明白那种命悬一线时将同伴挡在身后的决绝,那种生死之忧也无法撼动的信念,还有那份探索古老文明时的虔诚期许。
这一切,本该成为秘密,被一条无家可归的狗永远隐瞒下去,只有午夜梦回,他才会经历自己所写的一切,然后在轻声呜咽中甩甩头,忘掉曾创造的所有,继续与垃圾耳鬓厮磨。
如今,这些竟被一个陌生人翻了出来。
药蓠的这句话似有着奇怪的魔力,使那久违的尊贵感又回到了我身上,我定在原地,理了理破损的衣角,抿紧嘴唇,垂下眼,突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
“是么……”我颤声回应。
“没想到可以让你这么乖,”药蓠笑容张扬,“那先不还你好啦!”
“啊,”我轻呼出声,“你能……保护好他们么?”
“应该吧,”药蓠走过来,勾住我的肩,转向厂房外的海滨,“你看,太阳出来了。”
初升的太阳远远悬在海岸线上,明媚的橙红和湛蓝调和在一起,如同泼洒在天际的染料,随着云彩的移动缓缓绽开。
忽然,身后疾风乍起——“小心!”药蓠猛地将我扑倒,两人滚了两滚,这才停下。
“噗!”一把匕首随后扎中我刚刚倚靠的柱子。
我俩不敢耽搁,立刻起身,戒备着回望,就见四个手持家伙的混混已经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呦!”为首之人光着膀子,双眼一眯,踹翻了架在柴火灰上的锅,勾唇讪笑,“傻狗还请了个保镖?”
我上前一步,抬起手臂护住药蓠,瞪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昨晚让你跑了,怎么,”穿T恤的青年扬起下巴,斜睨我们,“就以为咱这账不用算了?”
“贫民街有令,逮着扰民的野狗上交,赏钱三百呢!”光膀子青年说着,忽然把棍棒一抡,箭步上前。
我见他面目狰狞,不由得后退两步,掌心正碰上药蓠的肩——“快走,这儿没你的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用力推他,决然低吼,“带上小说,别让他们玷污了我的手稿!”
“哎,等等!”出乎意料的,药蓠高喊一嗓子,然后伸胳膊将我揽到他身边,“我这兄弟,可是人呐!你们逮狗……”
他扬扬眉毛:“关他什么事儿?”
话音落处,光膀子青年狠狠啐了一口:“呸!少护着了,他妈的这里到处都是尿骚味儿,我看你也和他一样,是条狗!”
“说谁是狗呢!”药蓠暴跳而起,扑上去跟他打作一团。
“狗咬人啦!”光膀子青年一面哇哇叫,一面挥舞棍子胡乱格挡,他那虚张声势的打法哪里是药蓠的对手,不到一个回合,棍子就“哐当”落地。
还嫌不够似的,药蓠跨坐上去,狠狠揪住青年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