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林儿,你若走在我之前,我可如何去见你的爷奶?哪有脸对你母亲?”袁素洗顿了一顿,摇摇头,言辞恳切,“是我一直委屈了你,你既有才能,我早该让位。可我心有不甘呐!我也不敢。平裕才十岁啊!”
帝王的子嗣哪有愚钝之人,袁成林无力抬眼,看向雕刻精美的房梁。可恨他一直求医礼佛,也才给儿子争取了十年的光阴,远不够他顺利成为太孙。几个兄弟除却老三一心尚武、老五意在江湖,老二老四皆有文才武略,老四更是身居陪都,谁敢保证他们甘愿只做一方封王?可叹此番父亲带着丞相亲自前来看望,却是要另立他人。可笑皇帝还要询问他的意见,自己是否该为这种重视感到些许欣慰?
袁成林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敢问陛下……要谁来当此大任?”
“你该能想到。”
他心头一震,惊疑地看向一同前来的丞相,却得丞相点头。
万没想到,那最不可能的人入了圣人的眼!
他在袁素洗惊诧的目光中挣着起身,伏跪在地,说得慌张又急促,“不可,不行啊父亲!为什么是仲夏?为什么是他!他有自己的路……让四弟来吧!对,四弟财力人力皆有基础,更是适合啊!您封他去江宁,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却听袁素洗一声冷笑,“老四适合?放屁!广陵算什么?占着最好的地方,受了好处,便忍不住也替人说好处。我觉得你最适合,若让你管,江浙赋税可敢缺数?哼,有办法?自己的路?什么路?你倒总是护着他。去夏他刚行了冠礼受了封赏便求着出宫,戴公想嫁孙女,开国的功臣,朕都要给三分薄面,他见都没见一面就逃了个痛快,朕的脸还要不要了!”
袁素洗哪会想到这等大事竟被自己最称心的儿子驳了意,说到气头,一拍床铺站起,横眉怒道:“他不是我儿子?老子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这就是他的命!”
说的是袁成复,袁成林听得心中一凉,气血一时不顺,捶起自己的心口。
此时杨励山不能再做聋哑,忙上前给袁成林拍背顺气,一边劝解,“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子与汉王感情深厚,求之不得,汉王生性自由潇洒,若将来继位,太子殿下也可指点约束一二。再者汉王深受儒道两家影响,如需肩担大义,他定不会推脱。”
丞相一番话全然在理,父子二人也皆知袁成复的秉性,只是袁素洗端着下巴半晌不说话,袁成林也赌气不愿服软先开口。
最后还是当爹的俯身蹲在儿子面前。不过两步路,却由父亲背回床,一声“父亲”念得哽咽,袁成林终是掉了泪。
皇帝重又握起儿子冰凉的手,温声问道:“那便这样定了?”
笔砚摆开,袁成林接过笔写下给五弟的书信,告知父亲病重,望他速返与魏国公孙女成婚,了两家人之心愿。
寝屋开了门,在堂前支着头闭眼小憩的王芷被侍女的轻唤吓得一惊,站起来看了天色,朝皇帝二人迎去,请留食晚饭。皇帝只要她费心照顾太子,不再多留。
殿外,蓝天染了丝缕淡红,阶前的牡丹明亮中带了些温和。袁素洗多看了几眼牡丹,忽然问道:“这牡丹可是御花园里的?”
王芷温顺回答:“回陛下,是汉王殿下从洛阳陈氏花圃带回的花种。”
“是好花。”
袁素洗要了把剪刀,弯腰剪下一朵明黄牡丹。接着他喊杨励山到近前,亲手把牡丹簪在这位正值壮年的丞相的纱帽之上。
受了圣上赐花,杨励山郑重掀起衣衫下摆,跪地行礼,“臣,定不辱圣托。”
王芷虽不知三人在屋中所谈,见此也有了猜测,耳中一时轰鸣,却不敢显露半分。等送离君臣二人,她遣了身旁侍女去吩咐后厨下两碗面,身边无人,才默默流下两行泪来。
面下得快,腌了葱花冲开,白面配上鸡蛋和菜叶,再滴两滴香油,放一碟米醋。王芷不敢流露情绪,温温笑着随端盘的宫女入了内室。袁成林确实饿了,王芷舀了两勺汤喂他,他一尝便自己拿了筷勺慢慢吃起来。
“慢点吃,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没敢给你盛多,吃完了再下。”王芷本不想吃,全是坐着陪人,看丈夫愿意吃饭,就也有了胃口。
袁成林瞧她夹起肉丝细嚼,才发现两碗面配菜不一,“夫人这碗里怎么还有肉。”
王芷笑着拦了他伸到自己碗里的筷子,“明知故问,赶明儿你病好了,再叫后厨给你烧乳鸽吃。”
说笑罢了,便是沉默,王芷几次话在嘴边都止住。忽听童音远远响起,是他们的儿子奔进了院,充满着无忧的快乐,“爹爹,娘!我下学了!晚上吃什么!”
王芷正要应声,却被袁成林一把扯住衣袖,“汀兰!切记,你是袁家的儿媳,是一家内主。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她嘴唇一颤,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