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随莫三游览中原,先去了扬州一带,也就是现在的南都江宁府,在那儿也是走马观花,只觉得富庶。这一细看,不由惊叹大大小小紧密排列的房屋里藏着多少居民,巴彦方落成两代,相比之下人口稀疏,也不知与汴州一县之人相比如何。
那巴彦何时能繁华起来?黄河北岸大片的肥沃土地,可惜更愿意开垦定居的还是汉人。
汉人总是愿意在一处地方世世代代经营下去,除非遇上天灾战乱,无路可走,但迁徙之后仍然会重复从前的日子,居无定所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可怕的词语。
金国大举建城,又同沅两三拉锯争夺河西,屯田开垦的好处肉眼可见,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更多人仍倾向逐水草而居。父辈醉酒之时好谈论过去,哪个草场,哪处海子,都还记得。拿金铭自己来说,他最喜欢的莫过于避开亲属在草原上飞驰,养的鹰在头顶展开翅膀和他一起。
还是得定下来。莫三教他一个词,浪子。中原的侠客是背离传统的,要自由,就得舍弃安稳,没有两全的事。一个人可以只有几匹马陪着,家庭不可以,许许多多的家庭在草原游荡,就很难有额外的精力探索草原之外。
在巴彦的莫三显然不再是浪子,不是这趟中原之行,他定然会在宁令王府安安稳稳陪姑母度过余生。草原流传的浪漫故事并不少,但依金铭所见,莫三却是少有的真情之人。父兄之妻可以过娶,一妻之外亦可再娶,若非姑母幼时被其和亲的母亲偷偷送往故乡学艺,又切切实实为王效力,哪里会有后来皈依佛门这等清净之事。
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空放着身边苦苦的陪伴,而去念那已是割断一切缘分的另一个名字。都是自愿,这些曾经的侠客好像自由得过了头。
金铭瞧见了那盆盛开的紫牡丹,还看到方才红衣的娘子抱着把裹了严实的剑进了门,门外站着等她的青衣女伴。
柔风一过,清冷香气袭来,女人抬手理耳边被吹起的碎发,袖口没塞好的手帕眼看要落在泥地,被人眼疾手快抓起。
帕上绣着荷花,金铭抬头,对上她柔软又略带羞涩的笑容。
名伶总是好谈资。不过半月,龙门赌局的事儿已经没几个人再谈,改说芙蓉阁客人暴毙之事。说那孙老鬼死时脖子插着一把柳叶飞刀,杀人者倒有几分怜香惜玉,动手前将屋内的宋婉儿一掌劈晕,没让她见着鲜血汩汩外冒的惨象。还说去给人净身穿衣的发现,孙老鬼其实是个阉人。
孙老鬼的名头袁成复也听过,宫里逃出来的这倒头一回知道,可惜最后还是没逃过被杀的结局。知道太多很多时候并非好事,但能死在温柔乡,还有一班貌美姑娘吹丧,又是多少人不敢想的美事。
可惜市井热闹难入宫,宫里就那么点人,那么些事。袁成复日日陪着大哥康复,政事跟着在眼前过一道,半个月也就晃荡过去。这般能在茶馆讨杯粗茶润喉,还是袁成林看他闷闷不乐,拉着一起晨省求来的。
一听他要出宫,袁平裕这小孩儿也央着出去,袁成林转手把烫手山芋给了他,他呢,拉着小孩儿的手往宫女手里一放,迅雷不及掩耳就跳出了宫墙,留小屁孩在门口委屈巴巴拽着宫女姐姐的袖子哭。
小孩儿还是好玩,自己没少逗他,还好跟屁股后头撵着。袁成复不由笑了,掩一掩嘴角,想起扇子没了,只有端起那釉里皆是杂质的豁口茶杯再抿一口。
那日御花园送走戴公和戴晓兰,袁素洗留了他最后一个走,也要走了他的扇子。他想不明白,万知找精铁做的扇骨,在手里握着少说有一斤重,父亲准备怎么把玩。要那玉,他解下来奉还便是;喜欢大哥的画,跟大哥说一声,大哥定是受宠若惊费尽心思给他献上一幅。
都是几句话的事,无论是对母亲,对大哥,还是对他自己。何必呢?
伙计见他杯子碎了,小心翼翼来问可是有什么对不住,他回过神,赶紧多摸出几文茶钱赔罪走人。
手藏在袖中擦净,拿出来看,手心刚长好的疤又给划了个口。不由心底苦笑,算了算了,出宫一趟,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不如去芙蓉阁看看宋婉儿,听听她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要知道王牧这五千两赎金凑得可不容易。王尚书恨不得把不争气的儿子腿给打断,奈何这唯一的儿子铁了心要娶人进门,当爹的不得不再次妥协,进门可以,不能做正室,且这五千两银子自己想办法。王牧自己找狐朋狗友凑了两千两,剩下三千两都是朝他姐和姐夫借的,也不管自己将来到底能不能娶宋婉儿,或是宋婉儿愿不愿意跟,自由是先给了。
王牧真是没出息吗?袁成复甚至觉得他比很多男人都有勇气,包括自己。自己临走同朱华表白心意,却不敢将身世告知于她,空留那一丝希冀。他想守诺,她定会守诺,可这一别,再见又不知几时蹉跎,他怎能再做一个李思空?他又怎敢保证自己同李思空一样幸运呢?
见美人不好空手,袁成复寻进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不想铺子里只有掌柜的一个,里里外外跑得焦头烂额,要拿最好的香粉,得等会儿。问旁边一样等候的客人,才知店里伙计几日前病死,新的帮手还没找来。
等了半天,一只小巧玲珑的扁圆瓷罐被呈到他的眼前。他一瞧,乳白的罐身浮着数朵莲花,形态各异,又上手一摸,胎身润滑如玉,着实好货。再凑近一闻,丝丝缕缕清香,与容器相得益彰。
“公子果然识货。这香放上两年都不会坏,芙蓉阁的婉儿姑娘就用这个,京城各家千金也跟着喜欢。这是最后一份,再有货,就得等夏天荷花开过了。”
正说着价钱,进来一个十四五的丫头,也是来拿这芙蓉香。
“真是不巧,最后一罐在这位客官手里了。敢问是哪家娘子,小人以后好留货。”
丫头抿嘴一笑,“掌柜这牌匾就是我家娘子写的。”
掌柜一听,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连连拱手告罪,然后同袁成复商量,想将这香高价收回。
这小丫头颇懂事,并不占掌柜这人情,笑晏晏朝袁成复一行礼,“这香正价五十两,一百两我买了,再挑一种其他香粉赠予公子。”
袁成复已听出是戴家的人,没想到戴晓兰也会追这风尚。也是,哪个姑娘不爱水粉首饰,便做顺水人情,将香送了出去。
“敢问贵府何处?小女定携厚礼回赠。”
“芙蓉阁宋婉儿座下。”
丫头面露不快,这人已没了影子。掌柜赔笑说莫与江湖人一般见识把人送走,又招呼起新客人。两男一女,也问这荷花香。推荐了另外的香粉,女客人也不挑剔,拿着漂亮的盒子和同伴说话,叫掌柜跟着笑起来。
“丛然,有了香粉,也该添几件首饰。”
朱华倒有些难为情,“李叔,跑来跑去,首饰在身上坠着多麻烦,若是丢了,也怪心疼的。鹊仙人一身素白,也没见她怎么打扮。”
李思空便笑,“那是她这些年心境不同了。从前我见她,她可没穿过重样儿的衣服,金银珠宝也一样没少带,偏没见她丢过。”
瞧小女还是不好意思,李思空也不强求,自己给张氏挑一样带上,回家的东西就备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