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热心的小二端来饭菜之后又帮忙上药包扎,见怪不怪,手脚麻利。一问,这地界不止一股流寇,官府剿了几次都没什么功劳。也不能怨袁成复事先疏忽,上一站的伙计口音颇重,他听了个半懂不懂。这也叫他想起那刺客说话好似一口中原官话。
“流寇?其中可有江湖人?”
“没听说有,都是些游手好闲之徒,仗着不要命,又熟悉地形,官府于是一直抓不着。不过我看客官是练家子,是带着娃儿不方便吧。县里三到五日便会护送一批百姓出城过路,客官要去陇西,等几天有了消息,你们不如跟着一起走。”
屋里没再有别人,桌上摆着可口的饭菜,袁平裕低头坐着,也不吃饭。
“你不是早都饿了?怎么不动筷?”袁成复掩好衣服,系上带子,笑话他,“吓着了?要不要我喂你?”
“小叔,都怪我,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小伤小伤,哪儿有在外面闯不吃点儿教训的?”
袁平裕小嘴儿抿着,“那你别瞒着我……不是你衣服都洇红了,我都不知道,我还得麻烦你照顾我。”
“你看看你,净说点子废话不是?我不护着你,还有世道吗?难道让我说,唉,裕儿,我受了很重的伤,走不了了,咱俩在这儿等死吧……你老师何时这么教过你?”把人逗笑了,袁成复把夹满菜的小碗推过去,“赶紧吃吧,吃饱不想家。一会儿人家提热水来,你自己抹身子啊。”
身边唯一的大人往床上一挺,小孩儿啥都会了。袁平裕学着大人的样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又听伙计的话,试了试袁成复额头的温度,有点热,拿布湿了水搭着。
油灯一吹,屋里猛地一黑,袁平裕把自己吓了一跳。霎时想起白天那血淋淋的手,汗毛一立,赶紧掀开帐子爬上床,把自己塞到了里侧。大人好像睡死了,这时又往外挪了挪身子,给他腾了点地方。
袁成复以为自己会做噩梦,刚开始想的是万知。万知扶着见了满寨子死人吐个昏天黑地的他,冷静地解释为什么不给这些人活路——当心里有足够的恨,杀人很简单。
然后想起母亲,他应是问过的,问母亲在战场有没有沾过血。傻孩子,不沾血,军功哪里来的?你不动手,死的就是你,死的是更多不必死的人。
昏昏沉沉里,想的变成了牡丹。从一颗种子到树苗,辛辛苦苦浇水施肥,好不容易长成开了花,本该是纯洁的白,却开成了血红的颜色,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得头疼,听到嘤嘤的哭声,费了老大劲睁眼。一起身,头上掉下块干了的布。身边往常睡得霸道的小孩儿缩成一团哭着,像是魇着了。他赶紧一边拍打他,一边唤人名。
袁平裕慢慢清醒,怔怔地听人喊自己,不管不顾地抱着人大哭起来。
“我梦见你死了……梦见爹爹不要我了……我不是故意拖累你的,我就是想跟你一块儿,我想到外面玩儿……你不要走江湖了好不好,咱回去吧,我回去跟爷爷认错.......我以后老老实实在家里,我要你陪着我……”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乖,平裕回来了,不哭了啊。”袁成复搂着他安抚着,“傻孩儿,成瑛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啦?你就当小叔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一条兴风作浪的小白龙还治不得?”
“可是哪吒后面会死啊。”
“嗯……我已经是节儿藕了不行?”
“好吧。”
“你都不能想我点儿好。”
袁平裕擦了鼻涕又往床里面一拱,结果一时睡不着,还想说话,听小叔呼吸均匀,以为他又睡了,也不敢翻身。
袁成复闭着眼,拾了床边的蒲葵扇给他轻轻扇着风,“想说啥说。”
“你咋也没睡。”袁平裕一骨碌支起身子,去扒拉小叔的眼皮。
“你不睡我咋睡?”实际是袁成复夜里一醒,背上伤口疼得厉害,又热,就难再入睡。
“小叔,你……会不会后悔带我出来?”
袁成复拿扇子敲敲小孩儿的脑袋,“躺好。我后悔什么,真正的大侠带三个你照样风里来雨里去。我早有准备了。倒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我怕你后悔。”
“我不后悔!爹爹说了,做事不能半途而废!”那是自然,没可能袁成复现在就带着他打道回府。
“中中中。哎,我还没问你,怎么就说动你四叔了。”
“我……我,我跟四叔说,不带我出去,你就该在京城住着不走了。然后,然后戴家娘子就还是会被你娶了。”
“他就信了?”
“爹跟娘说话我不小心听见了,他说、说,四叔还是那性子,见了人,忍不住一直看人家。”袁平裕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似是也知道不好意思。袁成复咬着牙哼哼着憋笑,怕笑得厉害了背疼。
“不许笑!哎你别笑了。你该谢我!不是我,你现在指不定还搁宫里急呢。”
“要是被你搅和的我更是哪儿也去不成了呢?小兔崽子,那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反正爷爷同意了!两全,不对,三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