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做孩子好，小孩儿的烦恼都在吃上。

好不容易到了异域，不及在街上逛，就又匆匆走了。袁平裕很是不爽，店里的奶皮子多好吃，店小二还说有很多其他美食，这他哪儿见过，千里迢迢跑到这儿，见不到姑姑，还不给过个嘴瘾。是以袁成复收拾东西时，小孩儿满心不愿，在板床赖着不起，不明白小叔为什么看起来并不难过，明明是小叔不辞艰险来找人的。

袁成复打包好行李，又喝茶漱口，嘴里还是隐隐有药味，只能怪他小时候喝药太多。去了山上，刚开始也是在喝药调理，陈仪为了让他吃药，费尽心思在里面加几种调味的佐药。药汤怎么熬都是苦的，不同的就是苦里带酸还是苦里带甜。后来身子好些了，陈仪就搓药丸给他吃，味道嘛还是那个味道，还粘牙。

“这么不想走啊平裕。没事儿，不是还有小叫花吗？他一定会帮咱们把信儿送到。咱就按他说的，去扬州等他们。”

“扬州？！那还要走多久啊！”

“你不想去了，就在开封府给你放下，回去好好上课。”

“不不，我不怕远，我要见姑姑。”

“这一程可以走得慢些，我给你买些书带着看，长安原先残破，这么些年休养也恢复几分书中繁华，那大慈恩寺，也就依你去看看。”

可以在长安小停，袁平裕动了心，不过还是要求他小叔多背点奶皮子。

他也不敢不同意呀。方才袁成复和人谈得底气十足，说这酒这药各有什么玄妙，放在一起有什么关窍，小孩儿本来还在看漂亮姐姐，看着看着就挪到袁成复身上。

原先以为爹爹唬人，说不好好温习功课，就让小叔挑个日子让他去鹿苑学骑射，然后被狼叼走做狼崽子。万一到时候路过京城，小叔一算近日有雨不得赶路，宫里听说他们停留了，肯定要接他回去。他若是不从，小叔再哄他喝碗药汁儿叫他呼呼大睡，再一睁眼，头顶就是爹娘笑容可掬的脸了。

袁平裕这天马行空的，哪记得明明一个多月前俩人还遇了刺。袁成复也想不到自己在侄子心里已是一副江湖术士的模样。学着师父的架势跟人瞎扯得太多，倒叫他脑袋发空。他哪知道那酒里掺的什么玩意儿，头头是道的那些配方，不过是几味草原上稀奇的药罢了，添进酒里全然无害，而是增补气血，弄不好还是大补。虽说顺利脱险，这刻了“金”字的刀是何名堂，他还难以琢磨。

准备好干粮和水，新的马牵来，跟着坊主好心给配的向导，傍晚，他们出了城。袁成复抬头望望北向阴山在夕阳余晖下的轮廓，不知怎么叹了口气，好在是笑着。

就在眼前，见不到人，他也没什么难过惋惜的感觉，好像几日前那种欢欣都是假的，这种长久的等待与追逐才是常态。背上伤口好像又有些疼痒，出了草原得找个地方多歇几日。巴彦，这草原的明珠，可惜他无缘一窥全貌。所谓敕勒川、阴山下的美景，往后恐只有从诗里窥见罢。

遗憾，旅途中的人都有遗憾。

天黑了，万知还在街上。也不是在街上，他坐在上了板的饭馆里，对着还剩了大半碗的奶酒发呆。

好喝，又没那么好喝，所以他只尝一口就放下。老板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确实饿了，但还是摇摇头。

就这样坐到晚上，老板赶他不得，又怕惹麻烦，就任他一个人在堂里坐着。伙计上了板，想跟这汉人来客唠两句，毕竟他们这儿不少祖上也是汉人，躲战乱迁到这儿，几辈人过去，对中原的回忆都不剩几分了。可这客人却像聋了哑了，叫人讨个没趣，伙计便嘟嘟囔囔铺开铺盖睡了。

剑没了，魂儿也丢了。这江湖之中人人心思难测的道理，万知早早便知晓，自己的众多经历，还有那听来的一肚子故事都是佐证。许是长剑在手，又遇上了个意气相投、推心置腹的兄弟结拜，他有意无意抛弃了几分独身一人时的谨慎，多换了几分信任。

谁不想如故事中的大侠一般，振臂一呼，朋友满座，欢声笑语，豪气干云。可他仍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故事里的人，形迹皆有了定论，他才见过多少人呢。他该不该再信金乌铭的话？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灭火啊！”“快帮忙！”“哪家？”“天水！天水客栈！”

万知一个激灵跳起，起火之地正是几人住处。他忙跟惊醒的伙计一道提水去灭火，奈何天干，众人只能阻隔火势，眼看那客栈厢房被烧了个干净。

万知跌坐在台阶上，只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眼花，不知是饿的还是热的。身前只穿条了裤衩的伙计就着桶里剩的水抹汗，一边和别的邻居说话，还有男男女女窃窃私语这厢损失，不知官府要怎么处理那遭无妄之灾的旅客。

伙计见他脸色难看，好心好意回去把他没喝完的奶酒端了过来，还拿了个馍馍。万知摸出几个铜板给他，伙计笑着接了，还安慰其一番。

“客官看着是江湖人，身上却没有江湖气，心思颇善，即便一时遇了难处，也会很快解决。”

万知苦笑，把奶酒一饮而尽，“我却觉得自己恐怕是做了什么孽……”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忽地蹦出来一个石子。他一扭头，便瞧见朱华躲在不远处的房顶朝他招手。他手忙脚乱爬起来，一时慌得碗都忘了还给伙计，蹿出去几丈远了又拐回来还碗。

“万兄怎么，还哭啦？”虽经历了凶险，脸上被烟气熏得黑黑的，朱华还挺有心情跟人调侃，“多亏了你晚上没回来，我跟李叔都没敢睡深，小叫花在外面一喊，我们就听见了。又叫他帮了我们大忙！等李叔找他回来，得好好谢谢他。”

万知急急问道：“小叫花去哪儿了？这么久了才来找我们。”

“说来话长。最重要的是，他带了仲夏的口信。仲夏到了巴彦没办法见我们，就先往扬州去了。”

见万知点点头，并不怎么惊讶，朱华有些奇怪，再一打量，就发现他不离身的宝剑没了。

与李思空在约定地点相聚已是第二日晌午，小叫花竟是不幸身亡。

“官差把他抬走的时候被我瞧见，身上好几个血窟窿，应是中箭而亡。衙门贴了告示，说他就是那纵火之人。”

万知冷笑一声，“好个金乌铭，只说保仲夏不死，却没说不会对我们动手。”

“金什么？”李思空念了几遍名字，突然明白大佛之前鹊仙人为何要杀一无名小卒，当即安排几人离开，“不知你去买一匹马，正巧没有武器免了盘问，三人分开，我们即刻出城。”

出草原往南，途中李思空寻了棵小树，在旁边刨出一个小坑，把小叫花没带走的那根竹竿削成两节，一节埋了伴着个酒葫芦，另一节就插在那小小的土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