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芙蓉阁只隔了几家商铺的朝日客栈向来生意兴旺,今时众多学子聚集,朱缨宝饰,高谈阔论,更是热闹得不同凡响。
今日郝万章没吃酒,改在屋里喝茶看账本。吴识的账本记得细致,一条条不用他再看,只用看最后的总数。请学生住店吃酒席花了不少,还有些是学生赊账挂在他名下的。挂就挂吧,京城哪儿是好混的,好歹没敢借他的名头去吃花酒。
见的考生没一百也有五十个,资质好的寥寥,脚踏实地、谦虚质朴的,才情比不上吴识,才华横溢、放荡不羁的,比不上他自己从前。可惜吴识跟着他吃酒,只乐意听他人讲,不好展示自己,记了许多感想整理成文,都颇有韵味,但要在考试中头彩,还差点颜色。
“阁主,袁公子找您。”“可有带随从?”“一个人。”“快请。”
上次袁成复来空着手悠悠哉哉,这次腰间挎着剑,提着几包药,眼底掩不住的疲惫。宋婉儿给人倒完茶,不敢多言语,乖巧退至郝万章的身后。
“公子今日怎么得了空闲?”
“心里无趣,想起阁主消息灵通,就来讨杯茶喝,听听乐子。嗯,这茶水也染了墨香。”
郝万章哈哈笑道:“公子莫取笑郝某了。”看袁成复借笔墨一用,并不避讳,转眼写了两行字递来,他低头一扫,有些惊讶,“公子这是……”
“请阁主帮个小忙。”袁成复笑笑,揭过了这件事,“听说前几日吴生随了王尚书家的公子去做客?”
“这分明是公子的消息比我灵通。”郝万章也不再多问,给他添茶,“他替我去的。”
“阁主眼光高啊,王尚书组的局,多少人等着。”
“从去年就等你老师请我吃饭,今年年初省试又突然推迟,可真是再也等不到了。哎呀……今年十月?总该行了吧?”
袁成复微微一笑,“自然可以。先生若是想,我也有好酒招待。”
一壶茶,郝万章把京城的这些学子里里外外道了个明白。受他资助的学生多来自陇西、幽燕;江浙帮有富商带头出钱资助,生活上最舒适;荆楚一带的学子多有门路投靠官员,来了开封又被介绍去洛阳白马寺借读的也有不少;江饶几州的学生不用说,江州刺史是王尚书的学生,自有去处;蜀地学生不多,几个在朝日客栈住了,几个去了登封。其余散落在京城的外乡学子莫不是有些家底能支撑。
“王经昇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知我与学生交游多,便想淘些资质好的收为门生。从前太子得势,他收学生不问出处显得他端正,如今什么形势?学生都不敢站错了队。他不过是靠女婿上去的,就凭那肚子里不及看山半分的墨水,还想换了人也对他客气?”
“先生今天没喝酒吧?”
宋婉儿掩了嘴笑,适时接话,“公子不必惊讶,阁主常对友人发这等牢骚。”
“友人?哪位友人?”袁成复笑了笑,“先生还是适合在江湖。若让婉儿姑娘把人名记下,你怕是把朝堂上的人得罪个遍。”
“哈哈没错,看山是这么说!庙堂之上只能做闷嘴葫芦,实在不够痛快。”
“那先生如何认为老师能做常青松?”
“只有为天子尽忠的人才可称不偏不倚。”
“给天子拣选人才,怎么不算尽忠?”
“那还得看天子是谁。”
“王尚书也未必坐得不稳。”
郝万章不由摸起了胡子,“……王经昇要真有这个胆子,我倒要高看他一眼。只是,若真是如此,你如何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那一天。”袁成复拿起了桌上的剑。
却被郝万章作势拦了一拦,“今日不喝酒,不如歇一歇再走。”
屋里燃了安神香,宋婉儿远远坐着,低声哼着小曲儿。时候还早,袁成复睁着眼,感受到光线越来越暗,眼皮慢慢合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一桩桩事,轰隆隆一阵闷雷,就醒了。
“几时了?”
“酉时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公子要走吗?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