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昙昼。”
生命树看着她手心那片已经开始有些泛黄的树叶,忽然笑道。
“其实,当你第一次和伊祁陵对话之时,我就想选中、选定是你了。死也不改。伊祁陵那孩子,是个很好的修者啊。我原本选中的继承人是他,他这孩子坚韧、有目标、肯努力。只是时机未到,他也似乎抱定了某种必死的决心,他和我一样,在等。在等一个奇迹,一个希望。”
“不,不止他,不止我们。所有人都在等。”
生命树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像是史官兴趣突发翻开自己所写之史书,那种感慨、那种明知自己身处历史洪流只是一尾蜉蝣却依旧热爱生活的既视感,在昙昼眼前如一幅画卷般铺展开来。
她看到兽潮动乱之中,云筝一人一剑死守城门。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将一切东西都掩埋殆尽。全城的百姓都没事,唯有她死在那场大战之中,魂飞魄散之际,她抬头仰视苍穹,她希望自己的灵魂可以继续守护着这里。她坚信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的小师妹也会到这里来。她说她想看看小师妹如何成长,成长到何地步了。
她看见群山之巅有人以身殉山只为解决一场年年皆有的天灾,仙人要他摈嗔痴,远爱恨,所以他至死也没能回去见一见自己早已化作枯骨的家人。可这一次,他守护了许许多多人的亲情,他避免了天下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家可依。
她看见大雪天山,一人于雪中踽踽独行,十年饮雪,走遍万水踏遍万山。他知晓三更严寒,万山难越。他与沉疴常伴。他机关算尽,于方寸棋局之上寻得一法。他热血未凉,却来不及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便在冬雪将融、春日将尽之时寿尽雪海。没有等来属于他的春天。
所有人都没有等到春天。
许许多多的身影从眼前闪过,他们做的事大多重复,但并非没有意义。
因为生命在他们的手中得以延续。
这便是意义。
没有人真正的安息于此,他们瞒过水镜,瞒过历代守阁之人。他们的尸身大多于秘境中早已无所踪迹,或被野兽啃食,或被大地分解。他们的生命融入了风中,方才换回了这么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解救众人的机会、方法。
他们死后的灵力涌入大地,成为了生命树的养分。
所以从一开始,生命树身上背负的就不仅仅是它自己了。还有无数与它目标相同之人的心血——甚至,他们可以说得上一句知己。
这知己并不是有多少知心事的朋友,但却是有共同目标的无数英雄。
侠肝义胆,赤子之心。
修者,当如是。
生命树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叹息一声评价了句,“都是很可怜很惨的孩子。所以,昙昼。你可知为何我今日要花费这么多时间与你说这些?”
昙昼想此刻自己应该是要不耐烦的,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安安静静听完了生命树的长篇大论,只在最后的一声叹息中抬眸道:“不惨。”
“什么?”
“他们死得不惨。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便是最好的路。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昙昼说这话时无比的平静,她也不知是自己过于无情无义还是怎样,在这般煽情的氛围之下,对于这个从她一岁便陪伴她长大的师姐的死亡,心中竟然没有太多的悲伤和惋惜。
或许是早就从云筝说苍生多么多么重要之时,那双璀璨仿佛装了漫天星河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结局。
修者的结局往往如此。若不是飞升成仙获无边大道,便是于婆娑红尘中渐行渐远。
所有人都是,无一例外。
生命树为她的回答诧异,但又觉得她似乎本该如此。这才该是云筝口中那个近乎完美的孩子、那个心性坚韧的孩子。它无语失笑片刻,忽然又想起自己所看到的关于她的未来,便笑不出来了。
都是苦命的孩子。
生命树似乎真的很想帮她,很想帮她改命,可是一切都只是想、也只能是想。最后,它无声叹道:“那么现在你不想问我一点别的吗?比如你的天魂。”
“不必了,这个代价我怕是付不起。”昙昼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还是喜欢把命握在自己的手上。”
“如果我问了你,也找到了修补天魂的方法可我最后还是死了,那我将来甚至连一个可以怨恨的人都没有。”
没有生命树,她可以怪天道。
可有了生命树,她能怪谁呢?
毕竟,她的不幸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天魂造成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一棵生命树可以解决的。
它的帮助并不是免费的。
昙昼很清楚这一点,
生命树难得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沉甸甸的,“但是你还是可以问我几个问题,我知无不言。”
闻言,昙昼低垂眼帘,轻声道:“您这是可怜我吗?可我的天魂您没有办法,且目前为止它对我的威胁也是最小的。您觉得我开口向您求助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在我看来却不是。若是我向您求助了,那么我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却会迎来一个让我置身于更大危险中的大问题。所以,我们就这样保持现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