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邱嘉树和旁边大哥说,“我老妹儿上车前生我气了,一气就气到现在,没招儿,从小就气性大。”
“嗐,老疙瘩不都这样。”那大哥呵呵笑,“你这就不错了,要我老妹儿早上脚踹我了!”
邱鹿鸣脑中又刷地出现一幕:邱嘉树在邮电局打长途电话,告知母亲归期,耳尖的邱鹿鸣在电话亭外听到那对母子的对话,“...嘉树你路上千万警醒着些,你小妹一向笨笨的,你务必要照顾好了她,对了,她爱吃红肠,你再多买些,路上吃。”
“这半年不都好好的,我你还不放心吗妈!”
听到这里,一贯点火就着的邱鹿鸣当即就拉开电话亭的门:你俩又说我啥坏话呢?
邱嘉树连忙表示并没说她坏话,邱鹿鸣却一直生闷气: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笨,我能言善辩,能跑能打,不就是数理化学得不好没考上高中吗,至于让你们这么瞧不起吗?
手里忽然被塞了半根红肠和一个烤饼,邱鹿鸣从记忆中醒神。
“慢慢吃,吃饱饱的,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站呢,客车票咱妈昨天就给订好了,中午到家大嫂肯定给做热汤面条吃。”
邱鹿鸣愣怔着垂下视线,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烤饼,是熟悉的甜口烤饼,她看了看饼子,是二哥进修的警校食堂的独家烤饼,有咸口和甜口两种口味,她最爱吃这份甜口的。她代培的师大,离警校只有三站地,这半年来,每周周日她都会去警校,为的就是这烤饼......
邱嘉树把另外半根红肠和一个烤饼递给身边大哥,大哥连连推辞,“不吃不吃,我有根烟比啥都强,早起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一会儿就下车了,到家吃我媳妇下的面条!”
邱嘉树又让了一次,才自己吃了起来。
红肠的味道可真香啊,就是有点咸,邱嘉树仿佛知道邱鹿鸣渴了,替她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摸摸水壶温度,把水壶凑到她嘴边,她自然而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了一口。
烤饼吃完了,红肠还剩了一截,邱嘉树接过去放回塑料袋里,系好袋口,塞到座位下的提包里,又低声问她,“去洗漱不?”
邱鹿鸣看了他一眼,弯腰从自己座位下的提包里取出牙具毛巾,和一瓶洗面奶,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邱嘉树和那大哥马上都起立,站到过道里,给她让路,那大哥哈哈笑说:“你瞅瞅,这派头,活拉就是个大清格格!”
邱鹿鸣没理他,晃晃悠悠踉踉跄跄朝着车厢尽头挤过去。
上了厕所,又用冷水洗了脸,邱鹿鸣清醒了许多。
看着斑驳水银镜中自己的脸,又摸摸马尾辫,她早就剪了短发,发梢还有些残卷,怎么变成了直发,还一直长到腰部?又看看手指,变得胖乎乎,还有十个肉坑。
她捂住脸喃喃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此刻,她的脑子里有两份记忆,并驾齐驱。
一份是她出生在民国九年,父亲是东北大学教授,母亲生她难产去世,十岁那年父亲续弦,因她与继母相处不睦,主动要去北平寄宿读书,十八岁刚考入北大,就赶上平津沦陷,她便随着学校去了长沙,没俩月,又随学校师生辗转经由港城和越南逃往春城,一路舟车劳顿,刚坐上去往春城的火车不久,却倒霉地和两个女同学意外误在一个小站,三人身上没钱,只得一路步行向北,吃尽苦头,终于找到接应她们的老师,再次踏上了去往春城的火车。记忆也戛然停在了这里。
另一份记忆是她出生在1971年,父亲也叫邱冀邺,是嘉阳县医院的医生,母亲也叫贺曼殊,是县一中的教导主任,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邱家最小的女儿,全家人都很宠她。三个哥哥学习都好,只有她数理化一塌糊涂,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县医院一楼窗口专门挂号收款,半年前她得到一个绝好的机会,到省城哈师大做了委托代培生,回去就能去县图书馆工作,虽然是工人,但有正式编制呢!
巧的是大学毕业分到县公安局的二哥,也同期去警校进修,于是他们一同去一同回,半年来,她什么心都不用操,糊里糊涂就混了个结业证。
今天是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天,这份记忆仍在继续,是不是表示,民国的记忆就只是个梦呢?
“哎你咋不知道节约用水呢!”一个从厕所出来的女学生一把拧紧水龙头,她动作快,声音也冲。
“你管得着吗?”邱鹿鸣更冲,条件反射就怼了回去,声音比她还高。
“你!”那女生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谁稀得管你,我是怕浪费国家资源!”
邱鹿鸣没再和她吵,晃了晃头,拿上自己的东西跟在一个列车员身后回了车厢,那女列车员推着一个窄窄的装满货品的木头推车,慢慢行走,口中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儿、花生瓜子方便面啦啊~来让一下,让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