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天后,毛舅决定要兑现自己在劝说刘明清不要搬家之时所说的话,开会商量要不要在本生产队搞大包干的事情了。
这天的上午,雨后天晴,阳光明媚。十二点钟左右的时候,三队的男女社员们正在田地里劳动着。突然就听到一阵激烈而熟悉的钟声传来。大家狐疑地抬起头对钟声传来的方向看着。
“社员们,提早收工回家搞中饭吃。”大家隐约听到从空中传来的队长毛舅的叫喊声,“吃了中饭后,再到队屋里去开会。”
三队的男女社员们不明白队长毛舅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正忙碌得不得了,还远不到中午收工的时候,敲钟叫大家提早收工了回家去搞中饭吃,然后后再到队屋里去开会的意思。
但众社员在迟疑了一会后,还是都放下手中还没有做完的农活,背起农具,从各自做活的地方,回到各自的家里去搞中饭吃,然后就陆陆续续出门到队屋里去参加开会了。
三队全队一共就三十来户人家,彼此非亲即邻,在善山南面的山坡上聚族而居。队里的队屋,是一栋一层的砖瓦结构的平房,面积大概在三五百平米之间,分为保管室,会议室等几个相对独立的房间,就建在山坡下面挨公路边的一个从小山包平出的场子上。
按照毛舅的本意,今天的这个会原本是要在队屋里召开的,因为队屋里宽敞,
桌椅板墩都是现成的。但因为雨后初晴,天气暖和,空气清新,来开会的社员们,一来到队屋前的塔里,也不问毛舅同意不同意,就自发地把椅子从队屋里拖出来,然后就坐下来不动了。毛舅见状,也就只好顺其自然,临时起意把要在队屋里召开的会改在队屋前的塔里开了。
开会这件事,对于三小队的社员们来说原本是习以为常的。因为从前在雨雪天气不便在田地里做农活的时候,队长毛舅就常常安排大家在队屋里开会,开会的内容自然是五花八门,什么传达上级的精神啊,商量生产上的事情啊,评工分那等等。但是,在春耕农忙的季节,在这么晴好的天气里,毛舅不安排大家去做农活,而是要大家放下手中的农活不干而来这里开会,这种反常的做法,就很让全队的社员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队长为什么要突然通知大家来开会呢?”很多社员一到队屋前的塔里坐下来,就自觉或不自觉地这样互相打听着开会的原因。
被问的人,大多不知内情,自然无法回答众多社员的问题,就是有极少数几个知道一点内幕的人,因为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也就只好闭口不说了。
“等开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有人对询问开会内容的社员说道。询问的社员不得要领,只好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着会议的正式开始。
因为是早春,又是雨过天晴,天气乍暖还寒,毛舅身上披着一件经常做功夫时穿的黑色的旧棉袄。他见来开会的社员们还没有到齐,便一边思考着这个会该怎么开,一边把烟荷包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来,卷起一支喇叭筒叼在嘴里抽着。烟雾从他前突的圆圆的嘴唇里徐徐吐出来,然后形成一道道圆圈,横向飞出一截后在他的眼前袅袅娜娜地向天空升腾,很快就和空中稀薄的云雾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知道升腾的是烟雾还是云雾。
“现在开始开会。”毛舅等到把在手中的烟抽完后,见来开会的社员们差不多已经到齐了,就把叼在自己嘴里的喇叭筒烟的烟蒂用劲地往地上一扔,然后郑重其事地向大家简洁地宣布道。
坐在塔里的社员们,见毛舅已经宣布要正式开会了,顿时便停止了议论和闲谈,安静了下来。
“阳春白日,农忙季节,不让大家去搞生产而是把大家召集在这里开会,大家一定会在自己的心里说我做事糊涂。”毛舅是个聪明人,知道社员们心里对他在今天这样好的的天气里,不去忙生产,却把大家召集在队屋前的塔里开会的疑惑,因此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对大家解释为什么开会的原因道,“但我要提醒
大家的是,这是因为大家还不知道今天要开的这个会议的重要,重要到以后大家还有没有这样的会要开的大问题。”毛舅自问自答道。
社员们听到毛舅把正要召开的这个会说得这么重要,不知道他要召开的这个会是个究竟是个什么会,而毛舅将会在这个会上说些什么,便一齐把自己的的脖颈伸得像长颈鹿,看着毛舅,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据说现在外省有很多的地方,都在开始搞大包干了。”毛舅似乎是故意要吊大家的胃口,说完这句话后,就不慌不忙地又卷起了喇叭筒烟,但卷好后却拿在手上没有点,而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后继续往下说道,“我们队里的有些社员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就像猴子的屁股坐不住了,多次在我的面前提出要求,要我率先领头在我们队里搞起大包干来。”
“我觉得这是个大事,而且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毛舅着着重强调道,“中央没有发文件,省里和县里没有部署,因此率先领着大家搞大包干是要冒一定的风险的。当然大家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很多社员却不理解我的心思。有人甚至还想要把一家人搬到湖区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几经反复考虑,最后还是决定在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征求大家对搞不搞大包干的意见。我个人的基本态度是:如果大多数社员都愿意搞,那我就豁出去了,率先领着大家在我们队里搞起来;但要是大多数社员都反对,我们就暂时不搞。因为要是大多数社员反对搞的话,大包干是没办法搞下去的。阳春白日,春耕正忙,我把大家从田地里召集回来,放弃农活不干而在这里开会,就是这个道理。现在请大家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各自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意见吧。”
毛舅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把这天召集社员们开会的意图给大家说清楚后,就把先前卷好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点燃的喇叭筒烟点燃后抽了起来,等待着大家的发言。
参加开会的社员们听了毛舅所说的这一番开场白,顿时就感觉到了今天召开的会议的确实重要。但因为大多数社员对开这样的会没有思想准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发言才好。所以会场上一时就显得异常的安静,就是再这时候有根针掉在地下,也能听得出落地的声音来。
“毛舅,这可是件大事呢。”过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听到有人开始质疑了。
大家循声看过去,见这个质疑的社员是一个下巴上留着一咎长须,年约五十多岁的姓高的老社员。这个老社员经历了从土改,互助组,合作社到现在的人民公社的全过程,洞悉农村几十年的发展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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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老百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能够做得到主吗?”只见这个姓高的这个老社员用眼睛盯着毛舅,非常严肃地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道。
“你的这个问题问得好。”毛舅看着这个姓高老社员,稍加思索后肯定地回答道,“这件事要是放在从前,确实不是我们老百姓能够做得了主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不过现在的形势和从前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你不知道吗?我们有些省比如安徽,四川等地的很多地方都在积极地搞大包干呢。”
“这些地方在搞,我们就搞得的么?”姓高的老社员听了毛舅的解释,右手念着下巴颌的胡须沉思着,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质疑道。
“你说得对。”毛舅看着姓高的老社员肯定地回答道,“但现在我听说人家安徽省,就是明朝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县小岗村,几年前就开始搞起来了呢。”
“既然这样,”姓高的老社员听了毛舅的回答,思索一番后又提出一个问题道,“那现在中央下文了没有呢?”
“好像还没有。”毛舅如实地回答道。
“那省里下文了没有呢?”姓高的老社员再问道。
“好像也没有。”毛舅再次肯定地回答道。
“既然中央没有下文,省里也没有下文,只听到别的省里有的地方在搞,
我们就跟着搞,”姓高的老社员说到这里,脸色凝重,充满担心地提醒毛舅道,
“我认为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呢。你是当队长的,和我们普通的老百姓不同,
还是小心为好。我的建议还是再等等看吧,看看形势以后究竟怎么发展再说呢。”
“是啊,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无所谓,”开会的很多社员听了高老社员提出的看法后纷纷附和道,“但你是一队之长,是该好好地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呢。”
毛舅听了沉思着,心里正在考虑自己该怎么来回答这个姓高的老社员所提出的问题才好。
“还考虑什么?”这时忽然听到有人火气十足地大声斥责这个老社员的声音,大家纷纷循声望去,发现这个人竟是坐在最后面的老社员刘明清。
老社员刘明清今天对人说话的态度这样火爆,毛舅一点都不感觉到奇怪。因为毛舅今天主持召开的这个征求大家要不要搞大包干意见的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迁就了刘明清等一些社员的情绪后才决定召开的。
“搞集体搞了这么多年,搞得现在连大家的饭都吃不饱了,还要考虑什么呢?”刘明清继续用火气十足地口吻解释自己的理由道。
刘明清说的搞集体搞得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的话,自然引起来参会的社员众
的很多人的共鸣。因为大家几乎一直都是从吃不饱饭的艰难中熬到现在的。
此刻,刘明清又想着前些年自己带着儿子们上山去挖葛解决自家吃饭的问题而受到大队领导批评和处罚的往事来。
搞生产队吃不饱饭,自己想办法带着儿子们进山挖葛,自己想办法解决一家人吃饭问题,却要受到批评和处罚,这让刘明清想起这件事来心里就很难过,所以此时当他听到姓高的老社员等人提醒毛舅搞大包干还要再慎重考虑的话后,窝在心里多年了的这把火,就立刻腾的一下猛地燃烧起来。
“这搞大包干的事确实不能再等了呢。”刘明清的话刚落音,就有一个社员开口对刘明清的发言表示支持道。
大家听了又纷纷循声望去,见对刘明清的意见表示支持的,是身材矮胖,三十来岁的社员高开宝。
“搞生产队吃大锅饭,人多稀挨,效率低,是吃不饱饭的呢。”高开宝恼火地说道,“这几年我家里因为粮食不够吃,经常找棉区队的人去借粮,不知受了多少恶囊气啊。”
此刻,高开宝这么说,是他不由得就想起了去年春天到棉区队老覃家借粮而受气的往事。
“你受气是那是自作自受呢。”不想有社员听了对高开宝说的话不以为然,并且还这样讥讽他道。
“我受气怎么是自作自受呢?”高开宝对这个社员说的话很敏感,当即就很不满地对这个社员看了一眼,很不服气地反问道。
这个社员之所以说高开宝借粮受气是自作自受,是因为高开宝家在吃粮这个问题上一直不注意节约,别人家吃粮都是掺和着杂粮吃,比如掺和些红薯呀蔬菜呀什么的,但他家里很多时候吃的竟是什么都不掺的白米饭。这样的吃法,粮食就是分得再多也能很快就吃完,因此,队里的很多社员都对高开宝一家在吃粮这个问题上的做法很有看法。现在这个社员对高开宝的讥讽,实际上是代表了大多数社员对高开宝一家在吃饭问题上的看法。
这个社员见高开宝红着脸质问他,担心自己把话说得太透了伤人,到时高开宝下不来台和他吵起来就不好办了,便只好对高开宝看了看,忍住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而不再说下去了。
“开宝说得的没错,”也有社员有意回避高开宝家吃粮不节约的问题,而赞同高开宝说借粮受气的话说道,“借粮的滋味确实是不好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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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的那些都是些成年旧事了。”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社员发表自己的意见道,“现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农村政策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再加上现在杂交稻已开始推广,杂交稻产量高,只要我们按照现在的搞法继续搞下去,吃不饱饭的情况我想是会迅速得到改变的呢。”
这时众社员纷纷对这个发表反对刘明清和高开宝意见的人看去,发现竟是队里的老会计张胜强。
张胜强是属于典型的那种心不宽但体胖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喝水都胖,所以大家在非正式场合都不叫他的大名而叫他张胖子。
张胖子的年纪和刘明清差不多,从前在县城里读过初中,家里五口人,两老加上三个儿子,自从人民公社成立后,就一直在生产队当会计。因为经历的事情多,文化程度相对较高,所以看问题时比队里的很多人都要全面,都要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