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开始袭击湘西北大地。雪花不知在昨晚什么时候开始飘落了,纷纷扬扬,像一个农妇在半空中用筛子筛着白色的穅,很快就在原野上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让原野一片银白。
高家一大家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起床了。高一凡起来得最早。他感觉到气候特别的寒冷,便开始动手在厨房的火坑里生起火来。
火虽然很快就燃起来了,但寒气还是顽强地待在屋里不想离开。他想把火烧得更旺一些,便走出厨房,把一个大樟树蔸从屋檐下的阶沿上费力地搬了进来,放到正在燃烧的火坑里。
樟树蔸是一个陈年的老蔸,在阶沿下放了好几年,很干,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火,开始熊熊地燃烧。寒冷终于受不住火气的攻击,开始不情愿地逐步退出厨房屋里。厨房屋里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几个孩子开始起床了。一个个哆嗦着身子,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扣着自己的衣服的扣子,打着寒颤喊冷。因而围坐到火坑里烤火的时候,就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架在火堆上去烤了。
“我们今天煮腊肉骨头粥吃吧?”覃桂兰起床后,看到火坑里烧起的少有的好火,就以商量的语气对自己的儿女们说道。
覃桂兰所说的腊肉骨头粥,就是在煮粥时把腊肉骨头洗净剁好后,和米放在锅里一起煮。煮熟后的粥,就是她所说的腊肉骨头粥了。
这是高家经常做的传统美味。大人孩子都极喜欢吃的美食。
高家的孩子们很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的乞货了,听了他们母亲说的话,自然都很高兴地纷纷表示赞同。香兰不待吩咐,就主动地起身,找到炉锅洗净,然后装满了水,吃力地把它挂到火坑上面的铁钩上。
火坑里继续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火苗,笑嘻嘻地舔舐着炉锅黑色的锅底。
这时,覃桂兰站起身离开火坑,腰上抹上围裙,开始在灶台上准备着腊肉骨头。等到吊在火坑上的炉锅里的水被烧开后,就把剁好洗净的腊肉骨头,一块一块地放进炉锅里去煮。再等一会儿后,又把淘洗过了的米用饭瓢一瓢一瓢放进炉锅里去。
熊熊的火苗呼呼地不断地舔舐着锅底,腊肉骨头和米粒便随着炉锅里翻滚着的水不断地翻腾着。
高家的大人和小孩,除了覃桂兰在灶台上吵菜,香兰在灶前烧火外,都围着火坑坐着,边烤火,边欣赏着煮腊肉骨头粥的诱人场景,闻着开始慢慢从锅里飘溢出来的香气,脸上都现出了一圈红晕。
等到腊肉骨头粥煮好后,覃桂兰就把炒好的菜摆在了餐桌上。
“吃粥哦。”随着覃桂兰的一声欢快的‘吃粥’的吆喝,大家就都争先恐后起身离开火坑,围着餐桌,然后接过香兰用碗盛好的腊肉骨头粥,一起就着桌上香嘭嘭的菜肴,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屋外,雪还在纷纷下着,就像是某个农妇筛着白色的糠,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原野上。
这时,屋外的田埂路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农妇,头上披着一条灰色的头巾,正顶风冒雪,溜溜哧哧地小心翼翼地朝高家房屋里走来。
中老年农妇来到高家屋檐下的阶沿上,为了不把雪泥带进主人的屋里去,就使劲地跺了跺脚,把鞋子上的积雪跺掉,然后再推开高家的厨房门走了进去。
“你们一家人在吃什么好乞货呢?”中年农妇见高家一大家子的人正围在餐桌上吃早餐,就看着他们调侃地问道,“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
正围在餐桌上吃腊肉骨头粥的高家一家老小,听到中老年农妇调侃的问话声,就一齐扭过头来,朝她望去,然后就一齐惊讶地叫了道,“牙牙”。在当地方言中,牙牙就是姑姑的意思。
“牙牙。”覃桂兰见了牙牙,忙端着碗起身,按照孩子们对她的称呼问道,“还没吃早饭吧?”
“你们弄这么好的乞货,”牙牙笑着回答道,“香气都远远地飘到我的家里去了。还吃什么早饭呢?我就是顺着这香气跟过来的,想来抢你们一碗腊肉骨头粥乞呢。”
孩子们听牙牙说的话很幽默,便一起好笑起来。覃桂兰听了忙放下端在手中吃粥的碗,给牙牙盛了堆尖堆尖一碗腊肉骨头粥,送到她的手上。
“这腊肉骨头粥就是香呢。”牙牙接过覃桂兰递给她的腊肉骨头粥吃了一口后不禁赞叹道,然后坐在香兰让给她的座位上,埋头和大家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粥来。
高家有两个牙牙,比高一凡的年纪都大,就嫁在本村。今天来的是二牙。因为二牙下面再没有其她的牙牙了,孩子们就直接把她叫牙牙了,既简单明了,也以示亲热。
牙牙就嫁到本村的四组,就是雄楚和当组长的那个组里。家就住在距高家不到五百米远的一座小山丘脚下。与高家仅隔一墉水田遥遥相望。顺着门前的田埂路来去,大约只需要半个小时。
牙牙本是本地的“老土改”根子,先后当过大队妇女主任和公社‘三八’农场场长。模样长得很周正,样子颇像高坐莲台的观音菩萨,照理应是个有福之人。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牙牙早先嫁了个姑爷,姑爷年轻时孱弱多病,当时农村生活条件差,医疗条件更差,三十岁不到就因病死去了。
牙牙本来是可以再嫁的,但因为怕嫁人后和老公唯一的儿子受到委屈,对不起老公临死时对她的托付,也就没有考虑过再嫁人的事,只是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儿子过日子。
但老天实在是无情,当她的儿子长七八岁的时候,却不想在小河里和一帮孩子戏水时被淹死了。
牙牙抱着从河里捞上来的身体早已僵硬的儿子的尸体,伤心欲绝。但事已至此,无奈只好认命。
葬了儿子后,有人劝牙牙再嫁,以免将来晚景凄凉,无奈农村里人多迷信,认为牙牙命硬,克夫克子。最终无人敢娶。
冬去春来,岁月蹉跎,一晃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时牙牙早已心灰意冷,已不再考虑改嫁的事了。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老公的香火要有人继承,自己老了后也要有人照顾,心里就动了接一个孩子到家里来给自己当后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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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牙虽然时常在心里盘算着接孩子的事,但却停留在嘴上迟迟没有行动。直到前不久,因为和组里的一个晚辈堂客在一点小事上而发生了冲突,被这个晚辈堂客骂为寡孤老,呕得牙牙几乎吐血,这才最后下定了要马上接一个孩子到家里来给自己当后人的决心。
但接谁家的孩子来给自己当后人呢。牙牙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自己兄弟和姐姐家的孩子。
但究竟接兄弟家的孩子还是姐姐家的孩子呢?牙牙颇费周折,考虑了很久很久,一直犹豫不决。最终权衡左右,还是决定从自己兄弟家里接个孩子来当自己的后人。
牙牙最终下定这个决心,主要理由是自己兄弟家有五个孩子,接一个给自己当后人,可能性要大一些。而姐姐家里的孩子,虽然和兄弟家的孩子与她在血缘关系上等值,但姐姐家里一共只有两个孩子,要接一个过来的难度比较大。
牙牙又想,兄弟家虽然有五个孩子,但接谁来当自己的后人呢?接男孩,兄弟两口子可能不会同意,因为兄弟家里一直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到这一代才有了两个男丁,若想要接其中一个,改为别姓,问题比较大。但如果要从三个女孩中接一个,问题估计不大。因为女孩迟早总是要嫁人的。
另外,牙牙也只想接一个女孩,因为女孩更贴心一些,更容易和自己亲近一些。将来自己老了,照顾起自己来也会更方便一些。
牙牙看中了兄弟高一凡的大丫头香兰。
牙牙看中香兰,主要是因为香兰已经长大,不再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抚养,不光不需要抚养,而且接过来,还可以帮衬自己做很多事;而另外两个,年纪都小了点,况且都还在学校读书。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接香兰最好。
牙牙把主意打定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在亲戚和兄弟中间吹风造舆论了。高一凡两口子自然就知道了牙牙的意思,但牙牙自己不直接向他们两口子开口,也就不便提起。
现在牙牙觉得时机到了,便趁着下雪无事,兄弟从派出所回家里休息,就来和兄弟两口子商定这件事。
吃完早饭后,孩子们凭着腊肉骨头粥赋予的满身热量,到外面雪地里去玩耍了。只有覃桂兰还在灶台上不慌不忙的洗着碗。高一凡在火坑旁陪着牙牙烤火,喝茶,说些闲话儿。
“趁着你们两口子下雪无事都在家,”牙牙把茶杯端起来,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对兄弟两口子看了看,开口道,“我特地过来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呢。”
“要商量什么事呢?”高一凡看了看牙牙一眼问道。
“你们两口子知道的,你姐夫得病死得早,你外甥又中途被水淹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勉强支撑着过到现在。”牙牙又对高一凡看了看,又扭头对在灶台上洗碗的兄弟媳妇覃桂兰看了看,语气颇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年过五十,老了,想在你们两口子的五个儿女中,接一个丫头给我做女儿,一来解决我老了无人照顾的后顾之忧,二来也好为你姐夫家存一房人。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愿意呢。”
牙牙的这个想法,虽然她一直没有正式对高一凡两口子说起过,但其实高一凡两口子早就心知肚明。现在见牙牙正式开口向他们谈起这件事了,高一凡却不吱声,而是偏着头对覃桂兰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