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口中的“年”，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常说的春节（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大家往往容易把它回来一起）。就在风雨雪的齐心护送下，渐渐来到人们的面前。

农家人对于过年历来都很重视，再加上这个年又是责任制施行后第一个年，农业生产获得了极大的丰收，大家对过年这样的传统节日，就更加重视了，几乎是一进入冬月末腊月初，就开始陆陆续续做起了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来。

杀年猪自然是过年要做的最主要的准备工作之一了。各家各户都先后开始杀起年猪来。这时候，穿行在乡里的村落里巷之间，就能够经常听到村民们杀年猪时猪们凄厉的嚎叫声，把过年已经来临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浓烈。

高家也开始准备要杀年猪了。

这天清晨，高一凡两口子起床后，就开始做起杀年猪的准备工作来。

高家的孩子们听说这天家里要杀年猪，不像平时那样要大人多次催促后才起床，而是纷纷主动自觉地先后从床上爬起来了。他们大多几乎自出生以后，就没有看到杀年猪的情景，现在家里要杀年猪了，他们就特别想看看杀年猪时的那份热闹的情景。

“你把灶上的两口锅洗了，烧两锅开水准备。”覃桂兰吩咐大丫头香兰道，“待会杀猪的时候要用呢。”

香兰得了母亲的吩咐，就开始张罗起烧开水的事。二丫头芝兰放了寒假后

已经回到了家里，起床后因为感觉到天气很冷，就哆哆嗦嗦地一边扣着上衣得扣子，来到灶前，一边在灶前帮助烧火，一边烤火取暖。锅里的开水很快就在两姊妹的忙碌中烧开了。

但杀猪的屠夫还没有到家里来，香兰只好要芝兰熄了灶里的火，等屠夫到家里来了再烧。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杀猪的屠夫终于来了。

屠夫姓张，是个非常壮实的中年汉子，年纪四十出头，满脸横肉。因为血压高，又常年喝酒，脸上总是红彤彤的，像是戏台上红脸的关公；又因为常年做着杀猪的营生，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油光发亮，好像永远都没有洗过也没有换过。

“大炮，准备好了吗？”张屠夫一到高家门前的塔里，把用挺杆（杀猪时捅气孔用的工具）挑着的装着杀猪时用的全套工具的竹篮，从背上取下来放在地上，就放开喉咙叫着高一凡的绰号，对着屋里喊道。

“哦，是张师傅来了？”覃桂兰听到了张屠夫的喊声，出来和他打招呼道，“大炮去借桨桶去了，马上就回来了呢，先进屋坐会儿抽支烟吧？”

“好吧。”张屠夫答应道，刚要进屋去就见高一凡肩上背着浆桶从塔前的田埂路上朝自己的家里走来，便不再进屋，而是站在塔里不动，等待着高一凡到来。

高一凡回到屋前的塔里，把背在肩上的浆桶放下，见张屠夫已来，就跟他打声招呼，然后从身上掏出草烟袋递给他，请他自己的卷烟抽。

张屠夫接过草烟袋，勾着头卷了一支喇叭筒烟，用火柴点燃后狠劲地吸了一口，然后就把烟雾从两只鼻孔里喷出来，然后看着烟雾在冬天早上寒冷的空气中慢慢地消散了。

高一凡接过张屠夫还给他的草烟袋，也卷了一支烟陪着张屠夫抽着。两人一边在塔里抽着烟，一边闲聊着。

“大炮，”张屠夫叫着高一凡的绰号问道，“今年你家要杀的年猪有多大呢？”“不大，”高一凡故作谦虚道，“就两三百斤呢。”

“两三百斤还不大？”张屠夫听了颇为惊讶，接着就表示理解道，“不过，一家大小这么多人，一年到头也要杀这么大头猪呢。平时吃肉就不说了，到了来年农忙季节请人帮忙，拿现钱去砍肉就划不来了呢。”

“是啊。”高一凡附和道，“搭伴现在的政策好，终于杀得起年猪了。要是前几年，年年都要向国家交派购，好不容易喂大头把猪，把派购交了后，很多年份就不能杀年猪了呢。可怜啊，那时候孩子们一年四季都很少见到荤腥呢。”

“你说的不错。”张屠夫听了感叹道，“前些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大都杀不起年猪，逢年过节要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大人小孩想吃点肉，就要想办法先找到肉票，然后再到公社的食品站去排队去买。食品站一天到晚就杀那么几头猪，全公社这么多人，你说想吃肉的人有多少啊。到食品站去买肉吃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你说的不错，”高一凡再次附和道，“那时候要想吃餐肉还真不是件很难的事呢。”

“我记得有一年的八月十五的前两天，”张屠夫回忆道，“我父亲不知道找谁要了两张肉票，回到家里就高兴地对我说，‘儿子，你明天到公社食品站去把肉买回来吧，过八月十五好吃呢。’我当时听了高兴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想终于可以吃上一餐肉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几乎就兴奋得都几乎睡不着。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刚刚麻麻亮，就起了床急急忙忙赶到食品站去排队，但那里晓得，好不容易等到就要轮到我了，这时却听得食品站卖肉的那个壮坨张主任把脑袋伸出窗口对大家宣布说，‘肉买完了，大家明天再来吧。’”

“大炮，你是不晓得我当时的心情的，”张屠夫看了看高一凡，继续回忆当时买肉的情景道，“我当时恨不得把那个长得像头肥猪的张主任杀了吃他的肉呢。打那天起，我就暗地里下了个决心，以后不搞别的营生专门学杀猪，看还有没有肉吃。我这杀猪的手艺就是从那时开始跟人学的。但没有想到，现在不学杀猪，只要有钱，也有肉吃了呢。”张屠夫说完自己当年买肉的故事，酒一阵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横肉一鼓一鼓的。高一凡听了，也跟着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

高一凡和张屠夫两人当时站在塔里，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着一些过去关于猪和吃猪肉之类的往事，拿在手里的喇叭筒烟就不知不觉抽完了。

“开水烧好了吗？”这时，张屠夫把拿在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扔在地下，然后看着高一凡问道。

“都烧开几遍了。”香兰和弟妹们正站在塔里痴痴地听张屠夫讲着过去的故事，见他催问开水的事，忙回答道。

“那我们两人去赶猪吧？”张屠夫看了一眼高一凡，以商量的口气说道。

“好吧。”高一凡答应道，然后扔掉拿在自己手里的烟蒂，就带着张屠夫来到猪栏屋里，看到马上就要被杀的那头肥猪，还在猪栏里用嘴不停地舔舐着猪槽里的残食。

高一凡把猪栅栏打开，用拿在手里的棍子，在猪的背上拍打着，要把肥猪赶出猪栏。

肥猪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杀了，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损害，哼哼唧唧摇着尾巴极不情愿地慢慢地从猪栅栏钻出来往外走。倒是猪栏里的几头小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好似的，畏惧地退缩到角落里，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它们眼前的一切。

就要被杀的肥猪，被赶出猪栏后，在塔里摇头晃脑地慢慢往前走，当它走到离浆桶不远的地方时，张屠夫见了，与高一凡对视一眼，然后伸出一只手迅速抓住猪蒲扇似的耳朵往前拉；高一凡用一只手抓住肥猪的尾巴，一只手搭到肥猪的背上使劲往前推。肥猪哼哼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挪动着它的脚步。但最终被张屠夫和高一凡两人推拉到桨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