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冷锅冷灶的,那个不靠谱的爹,正蹲在墙根下,喝红薯糊涂喝的呲溜呲溜。这是一种稀粥,是用红薯加一点碎米熬的,十分黏腻故此得名。
见儿子女儿回来,孙大根骂骂咧咧:
“干啥去了?一早上走,半后板儿(下午)才回来?”
没女人在家操持家务,他就跟一个蒙了眼的老鳖一样,只会瞎转悠,看儿女就来气。
“去小北门转了一圈。”
“那地方我熟。60年在那边干活的时候,还遇到亲戚了。你奶奶娘家就在那边,你太外爷家里是开杂货铺的,三间大门面,在小北门最好的位置,店小二请了十几个,那个阔气……”
孙大根说滑了嘴,滔滔不绝。
美腰凑上来,不解风情地问:“爹,既然奶奶家里那么有钱,为啥嫁给爷爷这种穷人?”
孙大根有些尴尬,辩解道:“你懂啥,解放前咱家也是很有钱的。光油坊都有一百多间。村子哪户人家,没给我们家做过工。那大队书记拽什么啊,他爹就是我们家短工。”
孙永龙不屑地笑了笑。
大队书记的爹给孙家做过短工,老爹都吹了几十年了。
仿佛是一个定律,每个人的祖上曾经阔过,但无一例外都没落了。
孙永龙爷爷的确阔过,否则也养不出老爹这种游手好闲的,可他爹就知道抱着老黄历过了。
美腰仍大煞风景地问:“爹,那为什么咱家现在这么穷?”
孙永龙有些恼火,“有时候,穷是好事。越穷越光荣。贫农有啥不好,成分高就受罪了。”
美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村里有个地主成分的,一家子跟个隐形人一样,走路从来不抬头。连那家的孩子受别家欺负也不争辩。她觉得那家人挺好的,不懂为什么要排斥他们。
孙永龙问道:“那个,三俩儿娃上学去了?”他不放心,说不定这老家伙还是不让老三读书呢。
老爹骂老三:“一个赔钱货,还着急忙慌地赶着上学,也不知道给我做好饭!”而后指着老四,“你这个小赔钱货,下半年还要给你报名,我到哪里找五块钱?”
孙永龙按下老爹指着老四的手指头:“你莫骂,她自己能赚学费。家里有下地笼的笼子没。”
孙大根不敢惹儿子,答应道:“有是有,逮鱼么?抓那玩意干嘛,油都被你一顿败光了。”
反正无论如何,儿子天然比他低一等,逮着机会就要打压两句,都成惯性了。
孙永龙很烦这个不当人的家伙,抓着他的衣领子,毫不相让:“你莫管我,把地笼子给我拿来!”
孙大根看着站起来比自己还高,还壮的儿子,闪过一丝慌乱,要是真动手,他未必是对手。
可他面上还不认输,扯回了衣领子,一脸威压地说:“敢使唤你老子了!自己拿去,在红薯窖子。”
80年代,本地还没有大面积种植土豆,红薯的产量高,青黄不接的时候,几乎顿顿都吃红薯,为此专门挖了窖,储存红薯。
孙永龙拿了地笼子,带着妹妹就往村头的河堤上走。
“跟哥上堤,去沙树林下地笼子。”
美腰看着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哥,我害怕。”
“害怕啥?”
“沙树林有好多老坟。斌斌还在那边捡到过死人骨头。”
孙永龙嗤笑一下,“那我自己去。”
可小女孩似乎是舍不得这个出去玩的机会,小心地拉着哥哥的衣服下摆,“那你走我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