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陨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一点余晖在天际的边缘苟延残喘,再有不久,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世界睡去,而铵言市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
他摸了摸穿在外套下的防弹衣,对车厢内的其他人喊道。
“检查一下装备,虽然说是试探一下对方,但这里是金色梦乡,鱼龙混杂,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不用李维陨说,充满专业感与使命感的向际,早在出发前就已经整理好了一切,李维陨喜欢这位调过来的新人,除了有些沉默寡言外,他简直是一位完美的队员。
倒是宋启亮这位名义上的老人,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紧张地按压着扣子,李维陨批评过宋启亮几次,但宋启亮表示,这是他作为老手该有的松弛与从容。
李维陨安慰自己,这确实怪不了宋启亮,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外勤的工作人员,按照监察局里的定位,他是武装化身的操作员。
当发生冲突,李维陨等人在现场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时,宋启亮则会躺在空调房里,舒舒服服地操控武装化身,大杀特杀。
安全、惬意,令人羡慕。
但遗憾的是,武装化身一年也调动不了几次,导致宋启亮在这方面的存在感极为稀薄,不需要出动武装化身的日子里,他就像一个后勤人员一样,支持李维陨等人的行动。
目光从一张张脸颊上跳跃,李维陨看向了车厢最深处,一直闭目养神的周肆。
李维陨刚准备开口,周肆便抢先应答道,“我也准备完了,全副武装。”
说着,周肆还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沉闷的敲击声传来。
除了标配的防弹衣外,周肆还带把他的医疗箱带来了,从其中挑出趁手的斧头,藏在了宽松的白大褂下。
“你不打算换件衣服吗?”向际开口道,“你这身白大褂太显眼了。”
周肆带着几分自恋的感觉说,“要的就是显眼。”
向际质朴地问道,“为了保持医生这一职业的装扮吗?”
虽然向际认识周肆也没几天,但这一阵的每次见面,周肆都穿着一身标配的白大褂,有时候向际在街头看到一抹显眼的白色,都会幻视成周肆。
向际完全不理解周肆对于白大褂的执着,看起来就像一种病态的固执,或者自恋、表演人格的一部分。
周肆玄之又玄地回答着,“就像名字对应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一样,你不觉得一个显眼、独特的装束,也能代表我、周肆,这个个体吗?”
“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宋启亮好奇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周肆再次强调着,“这是穿给我自己看的。”
周肆没有过多解释的想法,而是看向一侧的车窗,他的脸庞在玻璃上若隐若现,难以分辨,但他这一身白衣,却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无法洗去的印记,刻进周肆的骨子里。
“好了,我们该走了。”
李维陨推开车门,抖了抖衣服,“周医生和我一起去,你们两个在这里等候命令,如果出现意外,就靠你们两个了。”
向际与宋启亮异口同声道,“好的。”
凉爽的晚风轻抚过周肆的脸颊,深吸一口气,似乎能捕捉到一缕淡淡的海洋清香。
这座依海而建的城市,每当夜幕降临,自不远处海港吹来的海风,总能轻轻拂去夏日的酷热,为市民带来一丝清凉。
倘若不计较铵言市那令人咋舌的高房价,周肆真心觉得,这里不失为一处理想的栖息之所。
他抬眼望去,街道对面,一座摩天大厦宛如破土而出的巨竹,与周遭的高楼共同构筑了一片钢铁森林,茂密的树冠几乎要遮蔽辽阔的夜空。
周肆的视线穿过这片森林的缝隙,落在那被建筑夹缝中泄露出的夜空。
夜空已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一层淡淡的暗红色调。
城市的光污染早已淹没了真实的星空,天上的星辰变得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按照精确轨迹飞行的无人机群,它们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亮丽的轨迹,犹如夜空中流动的银河。
无人机群阵列拼凑出神威科技的标志,绕着城市飞行,仿佛在宣告着这座公司对这于这座城市的绝对统治。
“看,那就是天际线大厦,”李维陨指着街道对面的大厦道,“金色梦乡就在它的最顶层。”
几十年前,天际线大厦曾是铵言市的标志性建筑,城市的最高楼,后来,神威大厦的崛起打破了它的记录,不仅成为了铵言市的新地标,更是整个亚洲地区的建筑奇迹。
在天际线大厦的顶端,那里安装了众多大型全息投影仪,五彩斑斓的全息图像环绕着顶层旋转,其中云雾缭绕,仿佛仙境。
闪烁的全息影像中,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从中走出,她向地面上的人们伸出邀请之手,随后,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化作黄金的美梦之乡。
天际线大厦总共有九十七层,金色梦乡则占据了最上方的三层,一层没有直达楼顶的电梯,两人需要乘坐电梯抵达五十层后,再转乘电梯,才能抵达金色梦乡的位置。
等待继续向上的电梯期间,李维陨打发时间地问道,“你知道金色梦乡的性偶服务吗?都快被他们经营成特色产业了。”
他接着说,“监察局一直想对这种性偶服务进行打击,但现有的法律体系在这方面存在空白,就像正在推行的《524草案》一样,我们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给他们制造些麻烦。”
周肆理解他的无奈,“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行业应该被归类为精神陪伴服务,就像护理化身行业一样。
那些服务者,不过是冷冰冰的化身躯壳,在整个交易过程中,真正能被视作自然人的,只有那些掏钱的客户。”
“就像几十年前,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硅胶娃娃情趣体验馆,”周肆最后补充道,“只是他们往硅胶娃娃里塞了一个可以反馈的灵魂,这种行为甚至连最基本的性服务都算不上。”
清脆的铃声响起,电梯到了。
或许是两人来的太早了,还没到夜生活的高潮时间段,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以及那扰人的电梯广告。
男男女女的声音不断地在耳旁响起,以充满魅惑的语气反复讲述着。
“金色梦乡,定制您的美梦。”
周肆对于这些诱惑无感,李维陨倒是多看了几眼,情绪里充满感慨。
“我倒能理解那些人,”李维陨语气复杂,“只要花些钱,就可以定制出一个你内心的完美形象,而且这种形象不局限于虚幻的,还可以基于现实的。”
周肆默不作声,类似的性偶服务在世界各地都有,一些人定制自己的梦中情人,一些人则试图把化身躯壳的形象定制成当红明星之类的,因此造成的肖像权官司屡见不鲜。
李维陨忽然说出了一个名字,“时童她……”
周肆意外地瞥了李维陨一眼,自两人认识起,李维陨很少会提起时童这个名字,就像他很少会提起自己的过去一样,仿佛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时童是李维陨的未婚妻,但他们可能再也没法结婚了,这一悲伤的事实令李维陨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进了工作中。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两个算是臭味相投。
“三年前,时童住进了疗养中心,我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有那么几次,我也产生了寻求性偶服务的想法。”
李维陨像是寻求审判一样问道,“觉得意外吗?”
“不意外,”周肆表示理解,“人在痛苦之中,为了求得生存与解脱,往往会不择手段,由此产生的所有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可以理解的。”
言语间,周肆的思绪飘到了裴冬的身上,她口中念叨不断的成仙。
理解是一部分,但它是否涉及了正当性,又是另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