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一日，小夭给最后一个病患诊治完毕，天已经黑了。病患刚走，小夭就赶紧把门关紧落闩，锤着酸痛的双肩报怨：“没人来时闲死，人太多了又累死。”
璟走来替她揉肩：“小夭，下午来的一个女病患，是金萱，易容了。”
小夭愣住，金萱是玱玹的人，专职给玱玹收集情报的。她默默喝了一会茶，通知璟和左耳、苗圃：关了医馆，去山上。
第二天，清水镇上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回春堂关门了。
去年也是秋天这个时候，小夭和璟带着苗圃、左耳一行四人，离开清水镇，来到辰荣义军曾驻扎过的山上。
一年前去过的那座建在悬崖边的木屋，显然已经破得无法住人了，四人便来到当年义军驻扎的营寨里寻找。山上战火的痕迹犹在，很多木屋倾颓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断壁残垣特有的霉腐味。
小夭走进一间木屋，到处堆着厚厚的灰尘。地上一个泥盆，焚烧文书卷宗的灰烬犹在，兽皮地毯脏得看不出颜色，一张木榻，两张矮几，放茶具的矮几断了一条腿，上面的茶具全碎裂了。
小夭当即决定住在这里。
璟应了一声“好”，问道：“我们就住这一间吗？”
小夭皱着鼻子退出木屋，一边四顾一边说：“这间霉味太重，找找附近还有没有能住人的。”
又找到两间大致完好的木屋，小夭带着苗圃马上着手清理，让左耳去打猎当晚餐。
左耳一动不动：“我不离开你很远。”
小夭：“有璟和苗圃呢，不会有危险。”
左耳坚决地说：“不离开。”
璟说：“我去吧。”
当晚，四人就入住两间还算干净的木屋。
时令初秋，野果子漫山遍野，山里野鸡小兽也很多，不愁吃的。每天苗圃负责采摘，左耳负责渔猎，璟专职陪着小夭到处探险。
小夭在清水镇住过二十多年，对辰荣义军驻扎的这座山谈不上熟悉。虽然来过几次，可每次不是被相柳强掳了来，就是躺在悬崖边那个木屋里老老实实养病，从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自由走动。
她在山上发现很多珍稀药材，还发现山上的几条溪流都汇入山下的葫芦湖。从山顶眺望，湖的形状宛然一个大葫芦，最妙的竟然还有一个歪歪的葫芦嘴。
小夭不禁赞叹上天鬼斧神工，跟璟说，这里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不如就多住一阵子。
璟说好，陪小夭大干两天，把小夭最先发现的那间木屋清理干净，专门做药房。
小夭经常在药房鼓捣到半夜，璟就坐旁边陪着她，有时看乐谱，有时读医书，有时学着编一只箩筐，有时啥也不做，就静静看着小夭搞这搞那。
总是小夭忽然注意到他还在，催促他去睡，他才温和地应一声“好”，听话地走开。
她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常常在药房里闲坐一整天，扒在窗口，看月升日落，看飞鸟与鱼。
在山上不知不觉不就住了一年，这一年里小夭莫说再未来过清水镇，连山都没下过。
海岛一年，清水镇一年，山上一年，三年时光，她激愤的心情渐渐平息，变得越来越心如止水，开始相信，所有的遇见和错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都自有道理。
“这世上风物辽阔，日月无期，不止一爱和一恨，还有四海和四季。”她感叹着，一边抚着奴九九的毛，“我想出了一个名字，小邶，你就叫小邶，喜欢吗？”
小邶振振翅膀，表示接受。
到了清水镇，直奔娼妓馆，好不容易敲开门，打杂的老妪却说老板娘上午不见人。小夭摸出一点钱塞给老妪，陪笑说：“麻烦姐姐去通报一声，我是你家老板娘西炎城的老朋友。”
老妪马上说：“既是老板娘的老朋友，那你就进来等一会吧。”
小夭回头不见人，一抬头，左耳在房梁上倒挂着呢。小邶则变成一只小灰鸟，站在一盆金桔枝头。
小夭盯着小邶幻化的小灰鸟正呆呆出神，老妪回来了，请小夭进里间。
金萱端坐泡茶，打量小夭几眼，不冷不热地问：“请问是哪位？西炎城我没什么朋友。”
“我不相信你昨天没认出苗圃。”小夭坐在金萱对面，不客气地喝了几口茶。她有驻颜花，可随意变幻容貌，现在的样子是一位圆脸大婶。
变幻容貌时需凝聚神思，若有分心，会变回原本模样。在医馆里小夭需认真给人诊病，无暇顾及容貌，为了方便，索性以真容示人。
金萱面无表情给小夭又续上一杯，“认出又怎样？”
“我知道这里，明着是娼妓馆，暗里是玱玹在东边的情报中心。我今天特意来见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玱玹。”小夭边说边变回真容。
金萱站起冲小夭行个礼，什么都没说，坐下继续泡茶。
“金萱，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我呢，现在是抛下了那些身份，只想当个普通老百姓，没有规矩和责任，求个无拘无束。所以，我不希望你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包括玱玹，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可是……”
金萱话未说完，忽然全身瘫软，侧倒在席子上。
小夭微笑着站起来，这摸摸，那瞧瞧，发现屋角石槽里养着一只大龟。“好家伙，年头不短了，大补啊。”小夭边说边敲大龟高高拱起的背。
大龟突然伸出脖子，差点咬到小夭。小夭吓一跳，生气地骂：“丑东西，凶什么凶？”
金萱想提醒小夭小心，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小夭回头看看她，“你这屋里还有我两个护卫，你看到藏在哪里吗？”
金萱马上游目四顾，她现在全身除了眼睛，哪里都动不了。
小夭：“小邶，出来，把这丑东西吃了，它差点咬断我手指头。”
小邶飞来，落在龟背上，变成一只两人高的大灰鹰，三叨两啄，大龟就只剩下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