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城主突然故去,辰荣氏所有铺面都关门哀悼,街巷间行走的人们也都表情沉重,加上天气阴沉,整个轵邑被厚重的悲凄笼罩,少见往日欢声笑语景况。
玱玹穿一身便装,在轵邑街上闲逛。若不仔细看,就是一位寻常世家公子,若认真端详,沉静的神态并不能隐藏全部锋芒,自有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霸道和威仪。
二人路过码头旁边的亭式酒肆,玱玹走进去找个角落坐下,店小二送上酒饮吃食,二人方才听到食客们正在议论辰荣熠之死。
有说是西炎想对辰荣斩草除根,辰荣族长死于阴谋;有说辰荣族长当年叛国投敌是自做孽不可活,远远比不上洪江;也有说洪江撞倒不周山,引发洪水,荼毒众生,才是罪孽滔天。
后来大家把议题集中到辰荣和赤水的继承人问题上。丰隆死后,赤水小叶不得已当上赤水氏代族长,如今辰荣熠又死了,两家直系后代只剩了馨悦一个人。辰荣和赤水两族都在犯愁同一件事,就是后继无人。
一个醉汉挥舞着酒碗说:“辰荣和赤水,这两族人丁不旺啊。”
一个脸上有疤的老者哈哈笑起来:“何止这两族人丁不旺?咱们的玄帝玱玹陛下,王后两个,王妃十余,至今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西炎王族将来权落谁家,也未可知。”
酒肆里立刻响起一片嘲笑和应和声。玄冥悄悄观察玱玹的脸色,发现并无异样,心想这位陛下心理承受力可真强。他担心这个酒肆不安全,在二人周边设了结界,不但能阻止别人突然攻击,还能不让别人听到结界内的谈话。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公允分析:“辰荣和西炎斗了上千年,洪江义军又跟西炎斗了几百年,各个氏族之间也各种争斗不休,这些年大荒战乱纷争不断,不仅世家大族人丁不旺,普通百姓人家,也多了不少孤儿寡母。”
此言引发一片叹息声。中年男子举起一只空空的袖管继续说:“不瞒大家说,我是个逃兵,我兄弟三个,另两个都战死了,我缺了半条胳膊,逃回来给老母亲养老送终。现在码头上混口饭吃,家徒四壁,又是个残疾,没有女人愿意嫁给我。”
玱玹看着码头上忙碌装卸货的妖族工人,自言自语道:“他说的不错,这些年战争频仍,大荒人口大为损减,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多生孩子呢?”
玄冥脱口而出:“神族生育本来极难,人族寿命又太短,最能生的是这些妖族,可是妖族卑贱,好多孩子一生出来,就得给神族当奴隶,一生都决定不了自由,甚至主宰不了生死!”
玄冥就是妖族,父母死的早,少时他流浪大荒,受尽折磨。逃到西炎城后,发现这里对妖族不甚歧视,只要本事够大,就可以跟神族平起平坐,应龙大将军就是个榜样。玄冥从此奋发图强,在层层考核中脱颖而出,被玱玹选中,当了贴身护卫。
玱玹说:“神妖之别,已延续数万年,尤其中原神族,历来把身份看得比命还重要,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在下明白。”
玱玹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大荒表面上是统一了,可是各氏族仍然各自为政,各蓄兵马,各怀心事,各遵各的政令。看得见的战争结束了,看不见的战争仍在继续。这些道理,玄冥真的明白吗?
明不明白,他仍然要说:“想增加人口,最根本的,是彻底改变各氏族各自为政的传统,把氏族打乱,杂居而处,让大家习惯神妖人平起平坐,这样才能安居乐业,阖家团圆,也才能夫妇同心,子孙繁盛。”
还有一句他没说:让每个男子,都娶到他心仪的女子,让每个女子,都能被最在乎她那个男子保护得好好的。
在轵邑转了半圈后,他们走进辰荣府。下人报告说赤水小叶正与王后叙话,玱玹让下人先不通报自己来了,反正天色还早,就先在院子里转转,不经意走进假山迷宫。
走着走着,忽听假山后面传出争吵声。想到可能是熟人,便跟玄冥打暗号,二人屏息躲起来。
防风骊:“最后说一遍,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防风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有几个能自己做主?”
“反正我不想嫁给你。”
“那好办,你去跟姑姑说,去跟我爹说,让他们俩取消婚约,我没意见。”
“说过好多次了,他们不听我的。”
“姑奶奶,你又不去解决问题,又不肯跟我完婚,就让我在这吊着,我招谁惹谁了?我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完婚之后才把族长之位正式传给我,我也很无奈呀。”
“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骊说完,往假山后一拐就不见了。
峥赶紧追过去,却找不见骊了,气得要死,在迷宫里乱窜,想凭记忆找到出口,发现没那么容易。
玱玹不想理他,转个弯继续闲逛,远远看见骊焦急地在原地转圈圈。他上前问道:“姑娘是找不到出口了吗?”
骊不认得玱玹,把他当成来辰荣府吊唁的寻常客人,“是呀是呀,这迷宫大得很,走了半天还是在原地打圈圈,公子可熟悉这里?”
“我带你出去没问题,但我得先知道你是谁。”
“我叫防风骊。”
“你是防风族长的……”
“他是我舅舅。”
玱玹把骊带到出口,骊问:“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叫我轩就可以。”
“轩公子,十分感谢,如果日后想去府上拜谢,该去哪找你呢?”
玱玹被骊的狡黠逗笑了,“不必客气。”
骊想了想也笑了,“大荒并不大,总会再见。”说完蹦蹦跳跳走了,中途还回眸一笑。
馨悦房里,赤水小叶抱紧女儿:“赤水和辰荣两族,就剩咱们母女俩了。”
“娘,当年你怎么不多生几个孩子?现在辰荣和赤水都没有人继承了。”
“怎么没人继承?赤水还有我,如今你爹死了,你就是实际上的辰荣族长。”
“以玱玹的性子,他不会允许我住回辰荣府。辰荣这么大摊子,我在紫金顶,鞭长莫及。”
“生个孩子吧,馨悦,历来大族联姻,就是为了家族和子嗣。”
馨悦挣脱娘的怀抱,无力地说:“孩子是想生就有吗?”
小叶愣住,迟疑半天终于问出:“大荒传闻,玱玹抱恙,子孙命薄,果有其事?”
馨悦气恼地回怼母亲:“你和我爹成婚上千年,也只怀孕一次,难道我爹也子孙命薄?”
小叶不再吭声,忽想起一事,取出一物交给馨悦:“这是你爹死后紧紧握在手中的。我看不出是什么,你或许知道。”
馨悦接过仔细辨认,是一枚带倒刺的刃器,从质地花纹看,是用一块上好的玉制作的。她把玩了一会,那熟悉的质感让她忽然猜到了。“这是爹一直随身的玉佩,但是为什么,变成这个形状了?”
这么一说小叶也认出来了,是辰荣熠一直系在腰间的玉佩,原本是椭圆形的。
“应该是爹想通过这个告诉我什么。娘,你认为爹想告诉我什么?”
“可是你爹并不是死于刃器,他是死于妖奴熊兽的利爪,辰荣和赤水的医师说法一致。”
“爹不会平白无顾把玉佩变成这种形状。我怀疑我爹之死,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