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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云在哭泣

调查员:伦道夫·卡特

(本章字数近7k)

暴风雨很快就要降临了。

我必须去那座岛,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难题。

在这几天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托了单位里的不少关系,只是为了登上那座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海外孤岛。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以及合适的人,为了完成仪式,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而在风暴将至的当下,留给我的选择就更紧张了。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使冒着风暴天的航行危险,也还是有那么几艘渔船——也仅有那么几艘,愿意带我出海。一番犹豫之后,我将目光投在“涂老大”这个人选上。

“涂老大”,本名涂庸,五六年生人,现年四十七岁……子承父业,从十五岁开始出海捕鱼,现名下有一艘渔船,木壳,四十五米……经验丰富,规模不大,我对这些资料的内容作出了总结。

诚然,我要去做的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其中那些显露出怪异的细节更是不宜对任何人提起的,他们一定会判断是我精神出了问题,同样的,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出过海,需要一个可能的人予以照料。我联系了他。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码头的栏杆上,带着一个老旧的烟斗,从那里飘出呛人的白烟。

灰色的石块堆垒在相接处,木质的长堤歪歪扭扭地伸入水中,能看出不怎么修缮,其如一条栖息着的水蛇,衔着几条与其大大小小但都同样破旧的船只。天空与海一样,都呈现出岩石般的浅灰,天际悬挂着的一轮残阳,则在被风吹动的水面上亮起几缕颇显落寞和衰败的光来,和这个镇子给人的印象是相符的。至于近处,则是一排矮小的用于仓储的小房屋,也都十分简陋粗糙。

当他转过头时,我吓了一跳。他有着黝黑的面庞,衰老的且几乎是由一层又一层的皱纹堆砌出的皮,毛孔粗大,头发花白且稀疏,那双昏黄黯淡的眼睛,有着某种复杂的意味,不知为何使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厌恶。一见到我,他停了下来,用那只长满了茧子的手支撑着栏杆站起,咧着嘴笑,开口道:“喂,小年轻,就是你要出海吗?”他向前走了几步,而烟斗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这有些吓人,可考虑到要求人办事,我却暂且将那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我盯着他的眼睛,重新审视着,不会认错的,那确实是一双贪婪的眼睛,像是那种渴求钱财的人会有的眼睛。我对自己的出价有着绝对的自信,这不是数目的问题,仅仅是在合理的限度内的吸引罢了。

见面之后,我们商量了具体的事宜,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模糊的目标表示怀疑,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本不明古书上的信息很难说得清楚。不过最后,在我报了价钱后,他还是答应了。等到回到家,我立即着手开始准备,密教书籍《海祭》与那支白色骨笛都是举行仪式不可缺少的物品,除此之外,还包括一把小刀——放血或防身,都用得上。出乎我意料的是,仪式本身并不复杂,或许,繁琐的修饰本就是添花,实质的内容才是重点所在。我还带上了几瓶矿泉水,一些干粮,用作不时之需。等到走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再看了一眼那扇门,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打开和关上了。我直直地向海边走去。

出发的时间,是7月4日。

在船上,我见着了那些船员。他们有着海民固有的粗壮的臂膊,大多不高,但体格健壮,在海风的吹拂和烈日的暴晒下养成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就像那些在煤矿矿区工作的粗犷工人刚刚爬上来未洗的那样。我见着了不知道九人还是十个,都有着一张差不太多的有些丑陋的脸,有些相像,带着一种冷漠或是凶悍的神情。另外,他们常常衣衫不整——赤膊之类自然常见,衣服上也有很多的磨损。

他们不怎么和我打招呼,我也就不去管他们,只自顾自地做些自己的事情。

站在甲板上,我静静地向远处望,海鸟盘旋飞舞,又或是掠过那平静蔚蓝的海面,击打出阵阵水花。在视野的穷尽处,风暴也已经浮现了,仿佛千军万马疾驰而来,而迅疾的闪电是他们雪白的兵刃。

出海比我想得艰难,还没有开出多远,我就感到阵阵不适,渔船的颠簸和内脏共振,而视野亦随之一同上下运动。晕眩,恶心,我倚靠在栏杆上,向海面吐出秽物。

船长涂老大向我走来,待我吐了个干干净净,他才问道:“你干嘛这么费劲地要出海呢?”

“也算是完成我朋友的嘱托吧?穆要,你知道吗?”

“噢,以前镇东的那个小鬼头,可惜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以前和他们家挺熟的,还和他爹喝过几回酒。老天爷无情,现在一个个的,大的小的,都走得远了。”

我们两个都站在边上,一面吹着海风,一面看着那边忙碌来往的船员,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享受着海上片刻的安宁。

涂老大继续说着,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我其实有个孩子,比你小上一些,是个女孩。她娘死得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你知道吗?她本该去上大学的。可是老天爷不公,十七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要,要几十万,我把半生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才暂且把手术费交上去,还差一些,欠了债。现在,也就只得拖着一把年纪继续在海上讨生活了。”

等说到后头时,他的话逐渐颤抖起来。

听到这里时,我也难过起来。我知道他所言非虚,那些资料档案里确实提到过他有一个生过重病的女儿,至于她的具体情况,确是现在听见才知道的,至于带给我的感触,就不是文字能比的。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的虚假。这种深沉的情感,绝不是能简单装出来的。我想,他那双贪婪的眼睛现在有了解释——他想要钱,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我本是以为这种偏远地带的人会有很重的封建思想,而且,我也确实见过不少了。可他,显然打破了我的这种认识。这个人是可敬,想到这里,我原有的戒备放下了一些。

他突然在怀里摸索起来,抓住一把东西,直接递到我的手上,“这是治晕船的药,吃了就好受些了,不过会想睡觉。别多吃,是药三分,两粒差不多了。还有,海上别饿着肚子,吃的带了吗?没有的话去后厨随便弄点,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涂老大转身走了。

吃了点东西,也吃了药,我的确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在甲板上又待了一会儿后,果不其然,有些昏昏沉沉了。就像涂老大说的,路还很长,我决定去船舱里短暂地休息一下。

船里的环境并不好,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我没想到的是见到了一个瓷面的大胖老者像,我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并没有找寻到对应的神名,海上的人拜点东西确实是很常见的,或许,是昏睡的欲望占据了大脑,我一面想着他们的习俗,一面拜了两下以示尊重,而没有产生更多的联想,随即睡去了。

醒来时,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却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一种诡谲的潮湿仿佛浸透了一层一层的木板,积累的灰尘和污水结成污泥,甚至给人这样一种错觉——其上生长着苔藓与霉菌。我似乎来到了百年前的水中幽灵的居所。

我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丢弃在黑暗中。在混乱中回过神,我反应过来,自己大意了。是药,那药有问题,恐怕,这群人对自己别有企图。我随即观察起来,首先能确定自己还是在船舱内,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我想到,这里大概是一个密室,就在原来那个不知名神像的背后,一个狭小幽暗、不为人知的密室。

我让衣袖掉出一把小刀——我先前藏着的,对于那群我雇来却反过来绑架我的船员来说,这是一个明显的错误,至少证明了他们的手段并不娴熟。甚至于,现在也是这样,竟然没有一个人看管我,让我白白得到可乘之机。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先前并没有犯罪的记录,而且,各自都有家室,尤其是涂老大,据我所知,他的女儿确实还在疗养院里呢!我事先也告知过他们,这次出海是上报过院里的,他们怎么敢直接在船上动手!

锋利的刀口慢慢摩擦着,虽是不慎擦到了手腕,渗出鲜血,但依然在摩擦着。过了一会儿,绳子被磨断了,我从束缚中逃出,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站起来,我就立即观察四周,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寻求帮助。

我注意到了,在那船舱中挖空的凹陷处,那被供奉着的事物,雪白的蜡烛流出泪滴在其下流淌,微弱的火光闪烁舞动着,照亮了黑暗的处所。那一定是邪神的偶像,这才是他们真真正正供奉着的东西!其被一块白布盖着,仅仅露出一角,只让人从局部来窥见全貌。那漆黑的底色,以一整块的乌木制成,具备与那支长笛同一形制的雕刻,而又匀称地镶嵌着翠石,我已然看见那盘踞其上的触须。于是,我不敢掀开那块布。

我开始四处寻找起来,很快就看见我的背包,在里面找出了白笛与古书。事态紧急,我将必要的东西放入大衣的内衬之中,就不想再多作停留。

可是,就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了某种沙沙的声音,明明没有做出任何不当的举动,可是那块蒙着邪恶之物的白布,它自己掉下来了。我不想回头,可它却驱使着我,这种魔力让我不能控制自己脖子的扭动,在僵持之中,骨头咯吱作响,终于,我还是转过去了。啊,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个,那可憎可敬的、多须多眼的那衍太落大剌!

连滚带爬的,我抽回头,踏着腐朽的梯子,飞一般地奔到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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