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胆小些的低低哭出声来。旁边大姐道姑安慰道,“莫怕,又不只你一个,这许多人一起,一古堆便过去了。”
尹志平躬身施礼道,“仙姑说的是。仙姑肯出手,这许多师姊妹们便有救了。那田伯光只一人,弄的全是虚张声势手段。仙姑肯出手,他必不敌。”
孙不二嫌恶道,“你要本座跟这烂肉过招?好大胆子。”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清净散人人如其名,宁肯玉碎,也不屑与我这烂人动手。以我田伯光的臭名声,也不必宽衣解带,凡离我百步以内,稳稳的便算作被玷污了,她的道袍从此大大写个’光’。小道士你说不动她,莫找不自在。”
尹志平道,“仙姑以青莲之体,自不能跟他单打独斗,就是远远看见,也没的辱没了眼睛。只此间尚有赵志敬申志凡和我三人,以我三个男道士斗他,仙姑从旁照拂,自是长辈关照晚辈情理之中,同门应有之意,料别人也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孙不二听了,沉吟不语。
李莫愁道,“我和龙儿奉师之命前来协助,愿随师叔上阵,斗那恶贼。”
那大姐老成的道姑也说,“反正是个死,索性拼了,大家一齐上罢。”
孙不二暗想,不挺身而出厮杀一场,终不能了局。今日不巧,王真人坐关、谭师兄倒地,此间更无长兄做主,咱们这些女流之辈,倒要靠几个三代弟子出头了,想想也真好笑。
田伯光看看眼前阵势,三个道士在前,一大二小三道姑在中,三二十个小道姑在后,虽然人多势众,只可惜是个纸糊的架子,一推便倒。
赵志敬一瘸一拐,申志凡哆哆嗦嗦,只尹志平声色不动,倒还有些意思。他动如脱兔欺身上前,在赵志敬眼前把手一摇,赵志敬大怒,挥剑便劈。田伯光虚实并用,脚下一绊,随即闪到申志凡跟前。虽并未扫中足胫,仍是虚招,赵志敬给这两下一晃,进退失据,自己把自己摔倒了。申志凡鼓勇,大叫一声舞剑冲上。田伯光一动不动。及至近前,田伯光恶吼。那吼声盖过申志凡,如狮吼鹿,一个倒仰翻身栽倒,竟然昏晕。田伯光转身笑道,“小道士,你吃那一套?”
被孙不二倚为礼教屏障的三个道士,转眼便倒下一双。那道贞洁防线,此刻全在尹志平一人身上。
尹志平道,“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传说,田伯光刀法厉害,可当真?”
田伯光微笑拔刀,倏忽挽个刀花,花厅中一道电闪。
尹志平道,“那好,我便与你比比轻功。”
孙不二皱眉,心想这人嘴贫。田伯光哈哈一笑,还刀入鞘,道,“我号称万里独行,刀法还在其次,第一出名的便是轻身功夫。你说,如何比法?”
尹志平道,“便是比谁先跑完花厅一圈。”言未必脚下忽的一拧,身形窜起,直欺田伯光执刀右手,劈手便夺。田伯光一按刀柄,尹志平翻手戳他二目,田伯光急闪时,尹志平招式又变,轻轻巧巧一记耳光,声音不大,也只响遍花厅而已。尹志平一招得手,随即飞身窜出。田伯光大怒,奋身追去。那些大小道姑听了那记耳光,如闻天音,个个心头一振。
转眼二人一追一赶,兜回原地。两个都在气喘。尹志平后背一道破绽,挂出些血痕来。
田伯光咬牙道,“一记耳光换我一刀,看是谁吃亏?”
尹志平笑道,“自然你吃亏。”言未必又是欺身疾进,这次双手齐出,三晃四下虚实并用,方寸之间田伯光竟不能躲开,脸上啪啪轻响,又是两记耳光。田伯光气冲顶门,怪叫一声追出,手中快刀抡起光圈,只在尹志平耳前耳后劈风。这一圈追逐下来,尹志平后背又挨一刀,右袖也绽出血痕。
田伯光道,“这买卖我不吃亏。来呀,再来!”
几圈追逐,也不知尹志平从哪里抓来一支笔,蘸了墨,田伯光脸上打叉,额头画圈,胸前衣服扯破一块,露出毛茸茸一片胸膛。几个小道姑叽叽偷笑,便有那大姐老成的叹道,“莫笑,这个哥哥拼命呢。”
尹志平身上道道血痕,虽多不乱,孙不二眼明,看出那田伯光竟以刀作画,尹志平身上,一个红彤彤夜叉呼之欲出。
看尹志平身法虽是奇幻,毕竟不如远甚。也只起始三两下颇有灵气,一旦展开,立处下风。倒似他专在方寸斗室里练功,越是局促越是如鱼得水。亦且限于年纪,终究功力尚浅。孙不二暗叹,眉头深锁。
田伯光道,“小子,是你自己不使兵刃,休怪我欺负人。”
尹志平笑道,“空手你已洋相出尽,动兵刃你更输得脸皮丢光。”
再斗数圈,尹志平已摇摇晃晃,那柄剑被他自横梁拔下,用作拄杖,弯腰驼背抖个不休。
那大姐老成的道姑心软,颤声道,“好人,你莫再斗下去了。”
尹志平一笑,奋力站直身体。
田伯光冷笑道,“好好一柄剑,到你手里直如此下贱。”
尹志平笑道,“倘若我当真学得一招两式剑法,只怕你死的难看。”
田伯光奇道,“你不会使剑?”
尹志平再不理他,踉跄至孙不二面前坐倒,道,“师姑,我知你恨我甚深,今日从权,只得求你传一招两式剑法,好灭那厮的嘴,搏个耳根清净。”
孙不二微微闭目,半晌方道,“你想学哪招?”
尹志平笑道,“听说咱全真七子曾创一路同归剑法,华丽的紧,弟子斗胆,想学那一招万寿无疆。”
孙不二眼皮一翻,逼视过来,眼中杀气陡盛。尹志平竟是毫无惧色。孙不二点头,道,“好,你附耳过来,我便传你这招。”
尹志平闭目听了,又低低问了几声,孙不二便指点他。片刻之间,尹志平已转回身,看了田伯光道,“你还有甚后事交代?”
田伯光哈哈一笑,心中却是一紧,暗自戒备。
尹志平喘息渐定,攒齐气力,出招再无机巧变化,和身冲撞,长剑斜围身后,以身为器,一个血红夜叉闪出,直劈田伯光。
田伯光一惊,看他身在前剑在后,径直撞向他手中单刀。刹那间一个念头雪亮:他竟要以身陷刀,然后剑刺。一阵恐慌来袭,田伯光腿一软,不禁退走。却迟了半步。前手已揪住他胸前,借力一扯,以头相撞。田伯光大骇,一挣不脱,只得后仰避过头锤,弃了单刀牢牢抱住,不教他动弹。那长剑却直直跟来,直刺小腹,看那去势,竟要先穿己再穿人。两个都是大叫一声,煞白了面皮。这个自是受惊,那个自是失血,一般的死路一条。
孙不二素来救命少杀人多,今日反受尹志平勒索传授剑招,心中甚是烦恶。每次看见尹志平,总是想起那只猫,想起当初他无理冲撞,自己当众蒙羞。传他剑招,即学即用,两败俱伤,岂不甚好?只是……
尹志平双手刺落,出尽全力,那剑入腹登时一凉,却被牢牢阻住去路,不能前进。他抽剑再刺,依然不能深入。抬眼,只见一双男子般大手抓了他腕,再看,是孙不二女人纠结的脸膛。
那些道姑中哭声顿起。
田伯光生出些后怕来,身软站不住,气喘连连,坐地与他靠背,苦笑道,“你这鸟人倒硬气。我这恶人倒三分怕了。”
“其实你又哪里算恶人了?我转遍重阳宫,不见你曾杀过一人。都是迷香睡倒,几个时辰自醒。你点倒谭师叔,救下卖肉的郑屠,便是如此作恶?我累次三番辱你,你只在我身上刺字,并未一刀杀却,你便如此作恶?你老兄实在只是泄恨。名教正派固然恨你入骨,却也编排的你苦。与你交手便是自污,宁可自尽以保清白。你不见今日此地,荒唐到何等可笑地步?你便游戏人间,玩那老鹰捉小鸡,大加讽刺。你便是如此作恶么?”
田伯光忽然坐起,转过身来,要看他面孔。
尹志平笑道,“如此背靠背、暖暖相依片刻,难道田兄竟对我暗生情意?”
田伯光哈哈大笑,笑罢正色道,“你这鸟人倒硬气,好教我想起一人来。”
“谁?”
田伯光步出重阳宫大门时,自言自语道,“便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