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绿柳山庄外一百条恶犬狂吠,直揪人心。
山庄女主朱九真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破衣烂衫,被犬吠声吹得歪斜,不禁好笑。她一甩银丝长鞭,响起个鞭花,声极尖锐,群犬立止吠叫,跟随她快马跑出,显是训练有素。
时近晌午,犬群回庄,那人却还没走。群犬照例吠他,又是一番风拂杨柳的光景。朱九真一笑,不禁多看一眼,心想这人耐心倒好。忽的记起一事,不由晕生双颊,气冲冲吩咐下人,“来福,赶他走,莫脏了门外地面。”
来福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立地,候她走远,便去轰那乞丐。丫鬟侍薇拦住,向他摆摆手,道,“莫要凶他,给他几文钱,厨房还有些干馒头,都拿去给他罢。”
来福笑道,“侍薇姊姊便是心肠软。”
侍薇道,“想是小姐一朝遭蛇咬,心里恨苦了,倒教他受连累。”
尹志平张望庄内多时,心中有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来福上下打量了他,大喇喇说,“你这厮有手有脚,却来讨饭,好不识羞。”将两个冷馒头脚边一丢,转身忽又寻思,且慢,来日比武招亲,宾客必然众多,服侍小厮人手不够,看这人眉目还整齐,不如用他一用,但凡看紧一点,打什么紧?
尹志平见他狗眼看人低,不禁大怒,正想发作,转念一想,倒是个机会。来福言明,管吃管住,却没工钱。尹志平忍气点头,随入庄去。
朱九真心生烦恼,走到窗边向外展望,见对面墙头青砖有缺,至今未修葺整齐,更是生气,啪一声重重关了窗。原来朱九真貌美,曾有登徒子亲近无门,竟出奇招,卖身投入庄内,情愿为奴,乘夜爬上墙头,偷窥闺房,一览香艳。后来事发,不想竟被那厮脚下滑溜,轻轻走脱。
庄主朱长龄嗜剑如命,心想与其女大出丑,不如来个比武招亲,可以一举两得。如此既嫁女儿,又遂了自己心愿,也是美事,须不比寻常江湖卖解招摇撞骗的营生。
便在八大知名剑派间发贴,言明凡弟子年貌相当者,均可参与比剑,获胜者得入赘山庄,坐拥巨富。
那朱九真自有一番心思,她爱慕表哥卫壁,表哥却被他同门师妹缠住,夹在二女之间摇摆不定,好不教人恼恨。忽发愿心,情愿用一百条狗交换一个表哥,永远跟在她身后。狗再吃了她的情敌,吃得一干二净。
不禁莞尔。
比武招亲盛会在即,下人们彻夜忙碌,谁都是团团乱转,事情一多容易出错。朱九真母亲新丧,初学管家,不免沉不住气。忽瞧见尹志平不紧不慢,不禁有气,再一眼认出他来,说声反了,一迭声叫来福。来福一见,知道不好,支支吾吾,只推在侍薇身上。又叫侍薇来对,侍薇道,“见他可怜,暂时收录,忙完这几天便叫走人。”
朱九真冷笑,“倒是你当家了。”
又听老爷抱怨,“这蛋羹谁做的?侍薇在哪里?老爷一向吃惯了她的,谁私自更改?”
朱九真忙道,“爹爹,是女儿做的,不合口味么?”
朱长龄尴尬笑道,甚好甚好。
不转身又听叫,“老爷的湖绿袍子收在哪里?侍薇,侍薇呢?”
一时间恨不得到处都是她影子。
朱九真恨恨道,“好个忙身子,就你能了。看你能几时?。”
另一丫鬟侍剑瞅个空子,伸指在尹志平头上一凿,低声道,“小色鬼,这边还有好姊姊,你莫只瞧那边。”
端了盘子扭扭捏捏而去,知道他在看,故意浪了身子,拨开头发回眸一笑。尹志平脸上一热,不敢再看。
才忙完那边,朱九真又叫过来,“听说你会做蛋羹,也教我学一碗?”
“侍薇不敢。”
“好大胆子。一个丫鬟,也敢显摆。懂不懂规矩?”
“奴才不敢。奴才知错了。奴才告退。”
“谁让你走了?”
“是。”
“跪着罢。”
“小姐。这么多人,我……”
尹志平见了,心中有气。不防那侍剑丫鬟自后而来,又在他腰里狠狠拧了一下,悄声道,“好肉头身子。”
朱长龄外出经过,看二人一跪一坐,不禁怔住。朱九真抱臂胸前,仰面观天,侍薇含泪看过来,低声恳求道,“老爷。”
朱长龄欲言又止,甚是尴尬,支吾两声,终是叹了口气,匆匆出门。
尹志平收拾了杂物,转过厨房,正四下无人,忽被一手扯住裤子,看时,又是侍剑。拉过他手,去自己怀里揉搓,道,“小色鬼,姊姊哪里不如她了,这般目中无人。”
尹志平只得挣开。
侍剑道,“你过来。不听姊姊话,就喊你非礼。姊姊说得出做得到呢。”
见他听话,益发得意道,“这就对了。以后有你好果子吃呢。”
又低声道,“我有一支钗子,你拿出去卖了,咱二一添作五。怎样?”
尹志平恍然,暗道原来如此。
侍剑又使出种种手段,看看委实笼络不住,强作笑脸道,“姊姊跟你说笑呢,哪有什么钗子。你这贼胚没甚出息,白占人家便宜,不要脸。”悻悻走了。
却听那边一迭声叫道,“出贼了出贼了。小姐珠钗不见,快搜快搜,莫教他藏了。”脚步声杂沓,咚咚教人心慌。侍剑按了按怀里,四下乱瞧,一时无措,暗道,“实逼处此只得这样,得罪莫怪。”一壁直奔侍薇房里。
不须臾,只听喊道,“在这里了!”
来福高举一支绿玉珠钗,奔到朱九真面前。
“在哪里找到的?”
几道视线躲躲闪闪,终是落在侍薇身上。朱九真气急,一个耳光打过去。
尹志平转脸,人丛中寻见侍剑,见她畏缩躲藏,已知所以。那边侍薇已哭出声来。
尹志平身子一震,那一巴掌犹似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尹志平此来,旨在报丧。这又不是好事,迟迟开不得口,以致延宕至今。好歹要寻个机会,徐徐说知。眼见申志凡亲姊当众受辱,心如刀割。叵耐那朱九真一介女子,又不便动手打她。真正是一肚皮窝囊鸟气,无处发泄。
转天便是比武招亲正日。尹志平职司前厅一角,端茶送水。眼见登台的都使长剑,剑法甚是了得。名门正派,果然不同凡响。颇有几人会使全真剑法,尹志平看了,却不认得是谁。渐渐看得入迷。眼里更加只有剑法,不见其人。那全真剑法与玉女素心剑法相生相克,理路相通。他既学会素心剑法,再看全真剑法时,颇觉知音、时有顿悟,不似从前般只看见热闹。看到妙处,脑海中如雷轰电闪,重重黑暗打通一片,时刻都有心得。碎片拼做大块,大块连成一体。终于领悟:素心剑法看似招招高全真剑法一筹,但刻意讲求压制竞争,于浑厚大气上,倒是颇觉不足了。
妙悟之下,但觉浑身精力弥漫,手足跃跃欲试。快美舒畅难言,直要仰天狂啸。
忽的给人拍了头,来福骂道,“你发什么癫,浑身抖成这样?”扑一声热茶水浇了一鞋,侍剑冷笑了走过去。
去你们的罢!
尹志平轻轻一掌,二人飞出。纵身一跃,落上擂台。
场外场内数百人先是一愕,继而哄堂大笑。
尹志平一身僮仆打扮,立于场中。只见他低头吸气,仰天一声长啸。啸声中碎布片片凌空,四散飞舞。
再看已是赤膊好汉,立地太岁,真武英雄。
亮相惊艳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第一场以全真剑法打败衡山派的刘正风。
第二场以玉女剑法打败华山派的劳德诺。
第三场先使全真剑法后使玉女剑法打败青城派的余沧海。
第四场先使玉女剑法后使全真剑法打败昆仑派的何太冲。
绿柳山庄主人朱长龄亲自下场。
却已是以武会友切磋技艺了。朱长龄试他全真剑法,见剑法尚未精纯,整体虽似鬼斧神工,局部又像新学乍练,浑不可解。目下比自己尚差一大截,但若假以时日,必不可限量。
朱九真使个眼色,表哥卫壁会意,跳入场中,叫道,“我来会会你。”
这次却不使剑法,只用古墓派轻功打他的脸。练那天罗地网式要用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尹志平眼里看去,卫壁两个脸颊便是麻雀,九九八十一个耳光下去,再怎么潘安宋玉的美男子也变猪头。晕头转向找不到北。尹志平站开一旁,看卫壁自己转陀螺。
看看差不多了,尹志平一把拉住,高高举了卫壁右手,道,“这一场这个美男子胜!他和朱九真姑娘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