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喧闹的手机铃声，把一一从睡梦中吵醒，睁眼一看时间，早上八点，来电显示是大姑妈，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有娣是打来训斥她的。

一一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手机不响了，她翻个身，想再睡一会儿，但手机又响了，好像她不接，这手机就会继续响。

TMD！一一坐起身骂，气哼哼地按下接听键，有娣骂她无非就是那些话：“你说你有多没用，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你看你有多没出息，二十几岁还家里蹲，你不羞愧吗？你好意思吗？你再看谁谁谁，谁谁谁，都比你强……”

等到电话那边没声音了，一一也不管人家是讲完了，还是讲累了在喘气，她反正要挂断电话，手机也给关掉。

这下可以安心地再睡它一两个小时了吧？一一才闭上眼睛，睡意还没来，敲门声先来了。

一一想装睡也不行，外面敲门的声音是一声接一声，就像刚才那手机铃声一样，敲得一一火气腾腾地上来，坐起身对着枕头一顿狂捶，无声地骂了一顿三字经，才起床去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来娣，一一想吐槽，这两个姑妈真是太有默契，有娣才打完电话，来娣就亲自来训她。

来娣嫌弃的目光，掠过一一乱七八糟的头发，起皱的黄底红点旧睡衣，“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书又读不好，工作又做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你再看家里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哪个会像你这样不上进？二十几岁的人了！别这么懒！……

一一真想把来娣赶出去，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可她又不是故意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她需要的不是嘲讽、指责，是理解、关心、引导?，但她至今遇不到能按她理想的方式对待她的人。

来娣和一一说不通，去小卖部找吴强夫妇，她进门时，吴强准备出去进货，来娣叫他晚一点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一一不能老这样下去，既然她工作干不好，那就给她找个对象，把她嫁出去，也省得她成天游手好闲。”

吴强犹豫着看何丽，“找对象？一一那么笨，那么懒，谁能看得上她？我看，还是家里养着吧，能养到几岁算几岁。”

“那怎么行！”来娣断然反对，“人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一一就算笨、懒，又不缺胳膊不少腿，还能嫁不出去？”

何丽还是没什么信心，“是嘛，可一一样样都不行，脾气也不好，我看找对象的事，也挺悬的。”

来娣却很有把握，“你们就别担心了！那些脑子弱智的、身体残疾的，都能嫁得出去，我保证一一肯定也能嫁得出去！”

她是一个做事很有效率的人，定下目标，马上就去联系以前的老同事、老朋友，让他们留意23—33岁之间的单身男性，有合适的人选，先联系她，她再安排一一跟对方见面。

今年的中秋节，吴大柱夫妇让六个子女带着各自的配偶和孩子，都回家来过节，吴强听了咋舌，“那得多少人挤到一起？房子还挤得下吗？”

吴家第三代年纪较大的，也有了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不然也有对象，都聚到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单位团建呢。

“是，你大姐二姐家的孩子都结婚了，三姐四姐家的孩子也有对象了，赚的钱又多，只有咱家一一，干啥啥不行，我怕去了丢脸，咱家就不去了吧。”何丽想，去了至少会有两个大姑子要数落他们夫妻，这种不好看的场面，还是能免则免。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丢脸的，他们要说啥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吴强想的是，爸妈都已经年近八十，这种一家团聚的机会，还会有多少次？他们得珍惜。

一一是再不愿意，也非去不可了，到了爷爷奶奶家，她找了一个角落坐着，观察在场的所有人。

吴大柱夫妇满头白发，弯腰驼背，样子更加衰老。有娣夫妇日常保健品不断，也免不了添了皱纹和白发，其他几位姑妈姑丈，以及她爸妈，也都没抵挡住岁月在他们身上的侵蚀。

罗刚夫妇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男的身着休闲西装，女的针织外套配宽松西裤，7岁的儿子穿的童装也是名牌。

庞文崧和小梅也是尽力在众人面前表现和睦，入时的穿着，讲究的言行举止，都掩饰不住两人的疏离，只有穿一身漂亮网纱裙的靓语笑得无忧无虑。

朱健把交往一个月的女朋友也带了来，她外貌清秀气质斯文，落落大方地跟大家自我介绍，她叫丁舒玢，今年26岁，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研究生毕业。

吴家人一片称赞，一一低下头想，家里又多了一个研究生，自己就更被看不起了。

万峰也带了女朋友来，一一认出那就是他在吴家小卖部相亲的对象，她叫余丹璐，今年刚从深圳大学毕业。

看来万峰也认命了，以前喜欢谁都是过去式，找到一个感觉差不多的女孩，就定下来了。

有娣和来娣自以为说得动一一去相亲，“朱健和万峰都有女朋友了，一一你也到了法定的晚婚年龄，该找对象了。”

吴大柱夫妇眼中的一一还是小孩子，“着什么急呢？一一年纪不大，再过个两三年找也不迟。”

盼娣也说，“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欢早结婚，像我们家玲玲，还没有谈过恋爱呢，一一比玲玲还小，不用急着找男朋友。”

来娣反驳，“一一怎么能跟玲玲比？玲玲还在读研究生，她呢？读书又不行工作又不行，不早点找个男朋友结婚，还能干什么？”

这是什么理论？读书不行工作不行就只有结婚生子？一一不能认同，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差，是潜能还没发挥出来，但她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挥潜能。

靓语走到正荣那里，叫表哥带她去阳台看花，正荣向来不跟女孩子玩，对靓语理也不理。

一一看这孩子走过来，以为要找她玩，挤出笑脸，谁知靓语只看了她一眼，走向招娣那边，用软软的童音叫自己外婆抱抱。

她可真失败，连小孩子都看不起她，一一心里一阵凄凉，再看自家弟妹，小东和几个表哥看球赛，小红在阳台拿着手机讲个没完，也不知道跟谁那么能聊，本来一一跟小红是有话聊的，但这次一一从G市回来，工作和恋爱都遭遇失败，有大量感想要抒发，小红却成天不着家，在家也是抱着手机不放，像是嫌弃她这个没用的姐姐。

吃完年夜饭，小红早早走了，说是跟朋友去玩，她的朋友可真多，不像一一，只有园园一个好朋友，现在连园园都变得很忙，约不出来了。

一一的生活太无聊了！要是能有点改变，也许心情会好点，相亲就相亲吧，看看别人能给她介绍什么样的对象。

中秋节后一个星期，何丽带一一去市里的步行街，买了六七套衣服，都是些颜色鲜艳、款式老气的，穿起来视觉效果起码增加十岁，一一不确定这是否就是老一辈的审美，她是真的很不喜欢。

何丽却说，一一这种长相一般的，就需要穿鲜艳的衣服，才会好看一点。

一一相亲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去的，让她穿哪些衣服都无所谓，她第一次相亲，是在县里的聚豪粥城。

何丽给一一梳了个紧得不能再紧的马尾辫，高高的发际线一览无余，橘红色外套配上红色西裤，一一预计自己看上去会像一个大橘子。